烟雾越来越浓,不多会,便弥漫整间屋子。王又梅不堪重负,剧烈咳嗽。 “金世安,房子要着了。” 金世安充耳未闻,双眼如深井,没人望得进最里面。 “疯子。” 王又梅暗自骂了一句,转身欲走,出去透气。 推开门的刹那,她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下台阶时,听到身后的人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男人是谁,也不管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我只想提醒你,我跟银枝的事,是我们两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 也就是说不撞南墙不回头。 王又梅懂了。 “既然你不在乎,你为什么还不接受她?” 金世安但笑不语。 “你这一路对她时冷时热,你不怕她彻底死心一去不回?”王又梅厉声诘问,“你不怕别的男人把她抢走?” 金世安嘴角笑意依旧,玩世不恭却又胜券在握。 他没回答王又梅,重新进屋处理冒烟的炉火。 有些事他看得很清楚。譬如银枝是个怎样的人。 他们曾是朝夕相伴的情侣,没人比他更了解。所有人都说金世安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那个有毒的女人曾给他的伤害。 但他清楚,如果她心里没他,她永远都不会回头。 **** 银枝晨练完毕,一回来迎接她的便是烟味。 她捂住口鼻,不耐道:“怎么这么多烟,你在报复社会?” 金世安从外头走进来,说:“不小心加了块湿牛粪。” 银枝说:“难怪,好臭。” 她很少发表这么难听的观点,金世安也不见恼意,说:“哪里臭了?” 他朝她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闻:“你几天没洗澡了?” “……” 进藏多少天,他们这群人就有多久没洗澡。 早饭后,村长听说他们有人想洗澡,极力推荐村子附近的温泉,纯天然无污染,包治百病。 “有温泉?” 一听说有温泉泡,王又梅瞬间满血复活。咨询了秦少言意见,得到肯定回复后,她收拾了内衣和洗漱护肤用品,恨不得马上跳进温泉池洗干净。 “银枝,走啊。” 银枝回绝:“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银枝……”王又梅压低声音,“你不去的话,我一个女人多尴尬。” 银枝瞅瞅秦少言,道:“你未婚夫陪着你,你还怕什么?” 秦少言穿连帽夹克,这几日的公路生活让他不像在饭局上再见那么白净。只是鼻梁上还有眼镜,一看依旧可知,他是个读书人。他远远地望她们说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王又梅还是不好意思,好说歹说,银枝才算答应下来。 三人上车,银枝屁股还未落座,一只手便又把她往里面推了推。 手的主人稳健地坐上来。 银枝问:“你上来干嘛?” “泡温泉。”金世安理所应当地答。 问好路,他们出发。驶离国道后荒原上就没有公路了,顺着马蹄和拖拉机车痕迹找了半小时才到达所谓的温泉地点。 远远望去,确实有几汪水,冒腾腾热气。 可走近一看,却教人失望。 温泉是露天的,应该没有被人管理。水很脏,水面漂浮垃圾和泡沫,附近的牧民应该经常来这洗衣服以及喂牲口。 别说洗澡,在这多待一秒都受不了。 秦少言道:“走,回去。” 王又梅是最失望的那一个,偏偏不好发作,对着石坑扔了两块石头才解气。 回去的路上,王又梅越想越心痒。到最后全身都痒起来,像无数小虫子在爬。 “银枝,我五天没有洗澡洗头了。”她悄声说。 银枝眼睛看着前面,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不行,我觉得我要脏死了。” “嗯,忍忍就过去了。”银枝噙着笑,手托腮,看着坐副驾驶的金世安的后脑勺,“金老师,你闷闷不乐什么?” 猛然被提问,金世安愣了下。 银枝又乐起来,比着口型,暗暗说了两个字。 闷骚。 **** 村长见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可思议。 秦少言推脱一是没找到地方,二是女眷不想洗了,便提前回来了。 村长不做他想,了解地点点头。 就在昨晚,村长的孩子发低烧。他们找到带藏文标记的退烧药给孩子吃下,一夜过去,孩子成功退烧。村长发现退烧药是从秦少言处换的,对他们更是感恩戴德。 于是中午饭点还没来,他便邀请两个男人去自家屋里喝酒吃肉。 藏民轮番劝酒,秦少言语言不通,秀才遇到兵,被强迫灌了好几碗。金世安一直等他趴下才出手援助,用藏语告诉大家:“明天还要开车,都不能再喝了。” 回到暂住处,王又梅不甘心,只觉得那虫子已经从身上爬到了她的头上。这样的恶心感让她都忘记自己正头痛。银枝也出去了,她坐不住,找到一位藏族妇女,向她借热水。 王又梅比划了许久才让她明白她的意思。 藏族妇女表示没有热水,如果需要,她替她烧。 王又梅说:”好。“ 妇女接了一壶水,放在太阳灶上,看看日头,说:“顶多十五分钟,水就开了。” 王又梅自然没听懂,她挺稀奇这个烧水的新奇装置,类似于聚光装置,把太阳能源聚于一点,使热量集中,把水烧开。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想伸手触碰底座,被妇女抓住,色厉荏苒地训斥了番。 等水烧热了,王乐乐又借了木盆,脱下帽子,把头发散开。 是的,这么大费周章,她只是想洗个头。既然澡实在洗不了,只洗头也行。 在家的时候,她每天都洗。 她让自己每天都精致,只为把最完美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当然,她也爱美。 不,现在这种情况下,是“干净”。 爱干净有什么不对? 象牙白的梳子从头梳到尾,几乎没有断发。她保养得当,发质比一般人的都好。 洗发水是她随身携带的,平时惯用,香味自然宜人。 风里还有草原青草与泥土的味道。天空蓝得一尘不染,这是高原经典的好天气。 水温适宜,不烫不冷,她就在阳光底下洗,不会感冒的。 藏族妇女在一边看,面带淳朴的笑容,念念有词。 “你说什么呢?”王又梅大声嘀咕。她正忙活按摩头皮。 妇女听见了,语速更快,声音也更大。似乎在刻意回复她。 路过的尼玛扎西笑道:“她夸你的头发长,还说你的头发编成小辫,很好看。” 王又梅透过水渍看到女人的头发,非常长,被编成无数条辫子,像一串串小麻花。发质干枯易断,哪哪都是毛病。 算了吧,编辫子伤头发。 妇女又说话了,尼玛扎西翻译:“她问你意愿。” 王又梅摇头:“你问问她名字。” 妇女不好意思笑着说了两个音节,尼玛扎西道:“她叫卓玛。” 王又梅说:“卓玛,扎西德勒。”这是王又梅会的唯一一句藏语。 卓玛笑容灿烂,也回复了句:“扎西德勒。” “尼玛扎西,你帮我问问有吹风机么。” 尼玛扎西笑道:“这儿怎么可能有这种高科技。” 不过他还是帮忙问了,答案果真是没有。 卓玛十分热情。她回家去将家里所有干净的毛巾都拿出来了,塞到王又梅手心:“头发不擦干的话,会生病的。” ***** 草长过膝,银枝抬脚有些吃力,但大部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电话上。 “你跟大画家的感情发展怎么样了?” “八卦很有趣?” “我这是关心前同事。” 银枝说:“就那样吧。” “还没有进展?”方同沉沉地笑了,“你走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辞职之前,他问她要去哪。她说她要回家。 “你家?” “嗯,去找他。” “大画家?”方同恍然大悟,“他好像被前女友伤得很深,沉在水里不肯出来。” 银枝便说:“那我去让他飞出来。” 如何“飞”法,只教人浮想联翩。 银枝自嘲道:“那时年少轻狂,一腔热血,现在认清现实了。” 方同笑道:“这么轻易就认输?可不像你。” 银枝说:“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能看出他非我不可,但是。”但是偏偏没有迈出那一步。 方同哈哈大笑起来:“银枝,他怎么就非你不可了,你好大口气。” 头顶的天空传来雄浑悠长的鸟啼,银枝不由自主抬头,无垠的碧空中,划过一只展翅的鹰。与此同时长风不绝,压弯青草,让人睁不开眼。 鹰毫无留恋地飞远了,银枝看愣住。 “银枝?银枝?” “我在。” “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 “电话里全是杂音,你那在吹大风?” “嗯。风很大。” 方同想了会,说:“我不开你玩笑了。既然你非常肯定他爱你,他不接受你肯定有其他理由。你最好跟他多沟通。” 银枝说:“我知道了。” “同是男人,将心比心,如果我是他。我肯定在等你的解释。” “解释?” “你们当初分手的理由。” “……” “嗯,好了,我回去忙工作,挂了。” “方同。”银枝正色喊道。 “嗯?” ”我不是自恋。”她的声音如穿石的水滴,轻却坚定,“我花了两年才搞明白,我跟他天生一对,跟旁人比不了。” 银枝接完这个电话,才发觉已经走到草原深处。 不知不觉,她翻过好几个山包了。 她凭来时的记忆,踏上归途。 金世安从来没跟她提过分手的事。她以为他不计较。可是听方同一席话,事实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 当年为什么要分手?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约定。 她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刻,就立下约定:和你在一起时,我会全身心待你好,但毕业后,我们就各自飞吧。 金世安应该是知道这个约定的。只是大四时反悔,死不承认。她转身而走,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回寰的空间。 银枝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应当。 有什么可以和金世安解释的呢? 远远的,一辆吉普弯弯扭扭地开过来了。距离太远,她不能认清这是否为秦少言的车,以及开车的是什么人。 走过一个路口,那车忽然像发现目标似的,直直朝银枝冲过来。 银枝被吓到,本能后退,大喊:“停下!” 没人听到她的声音。她还在后退,脚后跟猛然踩空,身体一倾,倒在路边的壕沟里。 金世安说牧民为了防止羊跑到马路上去,会在路边挖沟。没想到羊没掉下去,人倒是先下去了。 壕沟虽挖得不深,但银枝后背着地,四肢疼得够呛,动弹不得。 她深呼吸,决定缓缓气。 失控的汽车也停下了,里面的人跳下车,在壕沟里找到银枝,也跳下来。 “我先找到你。”秦少言傻呵呵地笑。 看到他的脸,银枝厌恶油然而其:“原来想压死我的是你。” 秦少言“唔”了声,蹲下身,凑近她。 银枝捏着鼻子,不住后退。 “你怕我啊?”他似乎有些受伤,“我是个好人。” 银枝暗暗猜想他是喝了多少酒,才会醉得神志不正常。 “你先起来,好好说话。” “我干嘛起来?你说得对啊银枝,”他眼神迷离地摸上她的脸颊,拨开头发,“我就是想压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