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就算苏芮再后悔,也没办法把刚才说出口的话给收回来。玉京人心里那坛水都深,她以为宸安公主可以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却没想到命没救着,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只见陆婉言正黑脸坐在自己对面,嘴巴绷得紧紧的,连嘴角那几道皱纹都瞧不清了。 “成人之美?”陆婉言哼笑一声,没好气的说:“我带你去公主府是不得已,你倒好,一心想着把涵远给塞回去。道理你嫂嫂难道没同你讲清楚吗?和涵远的婚事是皇上的赏赐,是安抚你爹的手段,只有和皇家建立了血缘姻亲,咱们家才会有真正的安定。” “我知道的……”苏芮低头搓着衣角,小声说:“我是听说公主和秋姑娘感情甚好,所以猜想她肯定会做些什么……” “傻姑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陆婉言在她脑袋上戳了下,有些哭笑不得:“就算贵为公主,许多事情也得听皇上的。” 若说之前苏芮心底还藏着些星星之火,那这次和宸安公主的会面就宛如观音大士瓶里的净水,别说是星星之火,三昧真火都能扑灭。 没了希望的苏芮彻底安分下来,不再惦记着退婚,选择自我麻痹,对婚期和延禧郡王府的事不听不管不问,只每天约了金玉锦,在玉京各条街上乱窜。陆婉言一开始还说她几句,后来怕她闷在府里总和苏映秋打照面,便随她去了。 说是乱窜,其实苏芮真正想去的地方就一个,只不过害怕去得频繁会被家里怀疑,她才和金玉锦换着地方溜达。这日出门前她掐指算了算,确定已经隔了五天,才和金玉锦一起在金家换了男装,偷偷从后院乘小马车溜了出去。 苏芮要去的地方是个茶庄,坐落于玉京西郊的淳桦山。早前二人在八宝斋二楼雅坐听书吃点心,偶然听到隔壁两位世家公子谈论此处,不禁生出了好奇心,第二日便前去察看。谁知刚刚走到半山腰便被几位下山的茶客拦下,好心告知:茶庄只有男客,谢绝女宾。 苏芮心中生气,只道秦楼楚馆只接男客就罢了,怎的连吃口茶都分起性别来。可气归气,她到底脸皮薄,不好硬闯山门,在回程路上跟金玉锦一同合计了一会儿,还真想出个歪计,二人回金家换了套男装,然后故作镇定的进了茶庄。 茶庄名曰清露,建于山溪之上,庄内建筑多为竹制阁楼,楼内布置得雅致又精巧。苏芮和金玉锦跟在小厮身后进了茶庄,发现茶客大多是些放浪不羁、举止散漫的文人骚客,终于明白为何此处谢绝女宾。毕竟男女有别,有女子在这些男茶客们放不开,女茶客们估计也不自在。 二人来过几次,小厮已经认识她们,见马车在门口停下,立马迎接上去,笑道:“二位今日来得巧,小王爷约了好些朋友,今日在庄里斗茶,二位有口福了。” 斗茶又被称为“茗战”,基本只是王公贵族们之间的消遣,毕竟寻常百姓日日忙碌只为求得一个果腹,哪还有多余的金钱拿来购置良茶,即便是苏芮这种茶乡长大的采茶姑娘,来玉京之前见过的茶叶也不超过十种。 “请问……”苏芮小声问走在前面带路的小厮:“什么是斗茶?” 小厮闻声扭头,脸上不由浮起一丝诧异。看穿着,这两位定然非富即贵、家境殷实,常来茶庄说明也是爱茶之人,怎会连斗茶都不知道呢?可奇怪归奇怪,他还是笑了笑,恭敬道:“这斗茶呀,是玉京公子哥儿们会友时助兴的节目,比起‘斗’更多的是‘品’,谁家得了好茶,就一起拿出来品一品,评个优劣,图个开心热闹。” 听小厮这么说,苏芮稍稍放下心来,探头看了看,发现茶庄今日来的人不少,那小王爷想必是个阔气人,肯定不会介意多她和金玉锦俩小茶客的吧? 跟在小厮身后来到茶庄后院,远远就能看到建于鲤鱼池之上的大片亭台,亭台四周垂着翠色竹帘,此刻竹帘半开,能看见许多穿着华丽衣袍的身影,还有或尖削或圆润的下巴。 金玉锦胆子小,看到人多心中立马怯了,颤巍巍的扯住苏芮袖子,小声说:“那边……那边好多男人……我们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吧……” 苏芮心里只惦记着茶叶,没想那么多,见金玉锦羞红一张脸不愿往前走,便也不强求,拜托小厮带金玉锦去二人常待的雅间,自己则小心翼翼的走进了亭台。 亭台最里放着一整排檀木茶几,每一个茶几上都整齐放着精致的白玉茶具,许多梳着垂髫的茶童们端着干净的茶盏候在一旁,随时为品茶的客人更换。苏芮寻了个角落悄悄坐下,远远打量那位正和客人们说笑寒暄的小王爷,玉京中皇亲众多,苏芮认识的却只有几个,之前莫仙谣跟她讲过一些,她却心不在焉几乎没有听进去,因此也猜不到这是哪位老王爷的宝贝儿子,想到今后嫁给洛涵远可能会有照面,她不由把探出去的头又收回来,挑了张人少的桌子,打算去找茶童讨杯茶喝。谁知一时紧张忘记自己这身男装太长,起身时没有提一提,脚踩了衣摆,还没站直便向前猛一倾,眼看脸就要着地,一只大手及时抓住她的后领,将她又拽了回去。 苏芮余惊未定,摊在垫子上楞一会儿回回神,才赶紧扭头向拽了自己一把的人道谢:“多谢公子!” 拽她的人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视线在苏芮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不太明显的耳洞上,心中一片了然。 是洛锡琰。 富州的军务刚刚结束,他今早才回到玉京,人还没到福熙王府便被小叔洛笙瀚半路截胡,软磨硬泡带来了清露茶庄,说是得了新茶,一定要让他这个行家尝一尝。好在他从不参与京中的聚会应酬,因此见过他真容的人没有几个,见他跟在洛笙瀚身后进来,只当是位看热闹的茶客,便没有把他当一回事,纷纷去向洛笙瀚献殷勤,任他找了个角落品茶休憩。 苏芮进来时他正闭目养神,长年习武五感敏锐,未睁眼也能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本没当回事,却见那人好半天都无甚动静,不禁抬抬眼皮想看看此人作何打算,谁知刚睁眼便看到苏芮踩着自己衣摆一副猛狗刨地姿势,不由长手一伸将她又拎了回来,手感之轻令他也微微吃惊。直到看见耳洞,他才知道手感飘轻是因为自己拎回来的不是谁家的冒失公子,而是个胆大粗心的小姑娘。 “不客气。”洛锡琰没有戳穿她,端起茶盏轻呡一口,然后继续闭目养神。 苏芮见他不想搭理自己,便也见好就收,拎起衣裳溜去讨了碗茶,然后悄咪咪坐回角落,小口小口的嘬起来。 “嗯?”她舔舔嘴唇,低头凑近茶盏又闻了闻,有些诧异的咕哝:“味道像是纺兮?怎么却是一芽二叶?” 听她如此说,原本闭目养神的洛锡琰不禁睁开眼,有些好奇的问:“何为一芽二叶?” “唉?”苏芮被他吓一跳,手里的茶盏差点滑到地上,好在被她及时救回来,只撒了些茶水,没有摔破。 “一芽二叶说的是茶叶规格,好茶只取茶树尖,而茶树尖上茶叶舒展的形和度都不同,先出的芽最为娇嫩,基本都拿来制作皇家贡茶,所以民间喝到的茶一般都是从一芽一叶的时候开始采摘,分为一芽一叶、一芽二叶、一芽三叶和四五叶,叶子越多,茶品越次。纺兮是名茶,按规矩是要采一芽一叶的,可这茶味道上虽像纺兮,采的却是一芽二叶,香气也大打折扣。” 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洛锡琰不由有些刮目相看,他坐直身子,从她手里拿过茶盏,低头嗅了嗅,点头道:“确实,香气不足。” 说完,他又将自己那盏茶递到苏芮面前,饶有兴致的说:“小兄弟看来是个行家,那不妨帮我品品这盏茶,评个优劣。” “不……不太好吧……”苏芮看着他递来的茶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吧,这是人家用过的,自己不太想用,不接吧,又扫了人家的兴致,会被赶出去也说不定。 “怎么?小兄弟嫌弃?”洛锡琰挑眉。 不说还好,一说苏芮反而不敢嫌弃了,只得硬着头皮伸手接过,干笑着说:“那……那在下不客气了……” 低头轻抿一口,苏芮不由一愣,呆呆道:“九窍灯笼?” “不错。”洛锡琰满意点头,“这是一位……友人送的,我拿来借花献佛。” “哈哈……”苏芮干笑两声,“那您的友人的确阔气,这是正宗的九窍灯笼,上品的。”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兄长苏麒,他回富州前的确从家中拿了些九窍灯笼说是要送给上司赔罪,可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巧吧? “能够遇上懂茶又兴味相投的人并不容易,不知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啊?”苏芮被洛锡琰唤回神,听到他问自己的名字时下意识便要报上真名,好在及时想明白,在脱口前又改了过来:“徐!我姓徐!家中排行老幺,您叫我徐幺便好……” “徐……幺?”洛锡琰挑眉,这名字还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