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意,立秋之后遇了场秋老虎,这样热的天,册封的圣旨传遍了六宫十二苑,只有人们还躁动着。 “奉天承命,皇帝制曰,大燕四公主穆典熙淑德含章,雍和粹纯,钦封大燕护国公主,于八月初五赴大隆善护国寺为国祈福,表皇朝之霈泽,钦此。”墨扶声音朗朗,站在凝晖堂里宣旨。 合了圣旨,他看着面前身穿雪青色香云纱襦裙的典熙,偶有茉莉点缀在裙下,直着腰板跪在地上,女儿家就这几年身体长得快,隔几月看就又是一番模样,半年多的时间里从静怡轩里不受重视的帝姬到当朝一品护国公主,他反而生出一种自家有女初长成的意味在心里头,“殿下,起身接旨吧。” 典熙以头触地,朗声道:“儿臣谢父皇恩典,定不负皇恩,于护国寺内虔心礼佛,以求福泽万民。”说着垂首直起身,双手接过墨扶手中的圣旨,墨扶就势将典熙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道“外面日头大,进屋吧。” “我待会儿还得去坤宁宫谢恩,天大的恩典,我总不能生受着。”典熙微微嘟着嘴,看起来似乎端庄许多,当真有了护国公主的模样。 墨扶压着嗓子道:“恩典是臣讨得,难道殿下不先谢谢臣吗?” 典熙偷着抿嘴乐,回身对青果说:“青果,你去建福宫里回了母亲罢,这儿有墨掌印伺候,再从小厨房里端碗雪花酪给墨掌印,掌印当差辛苦,消消暑再走。” 青果欠了欠身,拢不住嘴的笑:“奴婢遵旨。如今咱们公主不比从前了,现在可是大燕过顶尊贵的公主,怕是连纯禧长公主都比不得了。” “嘘!”典熙佯装怒了一下,手指置于唇间,好在这上头墨扶没委屈了她,否则她要蒙在锦被里哭死了,旁的人不清楚她究竟去多久,可她心里有谱,墨扶同她说过,多说及笄让她回宫,不会把她留在那儿太久,“当着外人的面可莫要这么说,小心人家说我管教不严。” 青果嗤嗤笑着,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心里去,欠了欠身去建福宫回禀宁贵嫔去了,典熙把墨扶迎进凝晖堂里:“青果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呢,你多呆会儿,外面日头这样大,你还要来回奔波当差,我心里舍不得呢。” 墨扶嘴角轻扬,笑吟吟的望着她,回头让一众宫人自行离去,自己跟着典熙进了凝晖堂,面前这人端庄不过一刻,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建福宫才多远的距离,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殿下的奴婢就能回来了。” 典熙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微微倾斜了身子靠近他,悄声说:“我母亲不在建福宫。”说着她就耸着肩偷笑:“母亲早早去了坤宁宫谢恩,青果得找一会儿了。”说着她回身偷偷拉住他的手,因为身高不够,所以她只得仰头看他:“可怜见得这么热的天儿她还得在外跑,不过我这人偏心的很,宁可她跑,也舍不得你呐。” 墨扶底下身子抵着她的额头:“那臣就先谢过殿下了。” 典熙同他一起坐在暖榻上,提起茶吊为他甄了杯凉茶:“‘护国’这个封号不好讨罢?我虽然不了解个中内情,但我知道父皇也不是全糊涂之人,更何况还有内阁阁老们,他们也都点头了?” 内阁阁老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同意,可他早早就料到,在皇上那头提了醒,这些天皇上借口身子不爽利,朝中休沐,一切奏折票拟先送到了他司礼监去,哪些该批哪些该扔,他心里有谱,“殿下就莫烦心这些事了,臣自会处理朝中的不宾之士,殿下只要安心做你的护国公主就可以了。” 为了这个“护国公主”的封号,皇上把前朝一股脑的事儿都甩给他,独自安逸的躲到了西苑的勤政殿去了,说起来也是可笑,勤政?隆德皇帝怕是这辈子都和“勤政”二字挨不上一点边,这段时日里明枪暗箭墨扶挡了不少,不仅如此,阉党专政的事儿又被人提起来,因着这事儿前朝不少人进了诏狱,外人眼里的墨扶是浑身都透着肃杀气息的阎王,可唯独到了典熙这里,他总会变得柔情蜜意,若是这模样让外人瞧见,怕是就端不起架子来了。 青果气喘吁吁的回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两人用了雪花酪以后,墨扶才告辞离去。 或许是上升的太快了些,加之容妃这几日不露头,当钦封的圣旨传到皇后的耳朵里时,皇后就颇有些按耐不住了,刚巧何贵嫔就在身边,听了未谊的话,皇后缓缓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何贵嫔听了也是大吃一惊,心里哀凄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被选中的人会被钦封为护国公主,那可是当朝一品,以后怕是她见了典熙帝姬都要行礼问安了,况且这大燕朝四百年才出几个护国公主,若真真是皇子去了,岂不是要封为太子?现在那群王爷们不定怎样在王府里催足顿胸呢。 皇后说:“你也瞧见了,宁贵嫔是个聪明人,女儿送出去三年五载,到那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地方安安稳稳的呆上个几年,就平白得了个‘护国公主’的封号,以前瞧着不起眼,这下一跃到温敏之上了。” “那可是护国公主啊!这......这皇上当真就封给了典熙?大燕朝上一个护国公主那还是联姻女真族时册封的,如今就进个护国寺就担得起这个名号了?”何贵嫔深感错失良机,可如今却又无回天之力了。 “那圣旨你也听到了,是‘皇帝制曰’而非‘皇帝诏曰’,也就是说是万岁爷亲自拟旨下的诏令,倒也不是说典熙有多大的能耐,而就是因为你百般推脱,这才把宁贵嫔显得识大体。”说着皇后歪在太师椅里:“可惜本宫的典仪出嫁早,否则这护国公主的名号是万万轮不到她典熙来顶的。” “皇后就没劝诫劝诫皇上?”何贵嫔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劝诫有什么用,又不能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本宫膝下要是还有女儿,哪怕是那护国的封号已定也会夺回来的,那宁贵嫔是什么家世?冀州同知家的女儿,朝中亲眷最高的官职才是个大理寺评事,要不是自己有两把刷子,也不会把女儿抬到这个位子上。”皇后恨恨道。 何贵嫔思前想后,探着身子问道:“皇后娘娘,您有没有觉得宁贵嫔最近如虎添翼似乎在宫中风生水起?先是皇上留宿静怡轩,再然后便是皇上下旨赏赐,继而晋位,现如今连典熙都封为了护国公主,难道这一切都是她宁贵嫔一个人的功劳?” 听何贵嫔说完,皇后也侧着头开始沉思:“你若不说,本宫还没觉得,你这样一提反而是这么个理,就拿宫后苑一事来说,当时本宫记得就是宁贵嫔力荐本宫去宫后苑里赏花,按理来讲,那个时节的牡丹尚未开放,她缘何火急火燎的让本宫去宫后苑呢?一定是知道这宫后院里会发生什么事,才邀本宫前去的。” “何止这些,娘娘知道咸福宫同建福宫一直不和,前段时间典熙落水,可巧了,第二天容妃就称病,至今还在病中,您说,这典熙帝姬她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为什么要跑去太液池呢?这里头定是有猫腻,臣妾怀疑,典熙帝姬怕是被人推下水的,而那人是咸福宫的人也说不定。” “你这样说本宫倒是想起来了,容妃至今病了也有三个月了,若当真是因为典熙帝姬落水的事儿才称病,那里头肯定是另有玄机,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宁贵嫔在静怡轩里闷声闷气许多年,若当真是想置身事外还好说,若是在韬光养晦,那你我就不得不防了。” 何贵嫔挎下身子来,防?说得容易,如何防啊?为了“推掉”那护国公主的好事儿,她砸了不少银子在里头,那天还低声下气的到建福宫求宁贵嫔去“请缨”,人家现在保不准关起大门怎么笑话她呢,想想她就赌气,如今可好了,皇上那头定是把她和宁贵嫔比较起来,这心中的分量轻了不少,她不像皇后,财大气粗的家世门第,虽然不像宁贵嫔的小门小户,但也高不到哪去。 皇后呷了口茶,道:“未谊。” 站在外间的未谊弓着身子进来:“娘娘叫奴婢了?” “去把本宫库里的鎏金宝满头面拿出来,准备赏赐给护国公主。”那鎏金宝满头面里有精致的金嵌宝祥云菊花的挑心和镶珠宝蝶恋花鎏金银花簪,以及考究的满冠、掩鬓、钿儿、分心,样样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品。 未谊踟蹰了一下,喃喃道:“娘娘,那可是长公主及笄时的头面......” 何贵嫔一听要赏赐给典熙那么贵重的东西,也阻拦道:“娘娘还要封赏吗?这背地里不定有着多少说道......” 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赏,自然是要赏的,不仅本宫要赏,你也要赏,各宫的妃嫔都要赏,省得别人说本宫容不下妃嫔生的公主,所以这次不仅要赏,还要赏的漂亮,莫要人别人拿这事儿,说响嘴,这样宁贵嫔和建福宫放松警惕,保不准会露出什么马脚来。” 何贵嫔心里长叹一口气,这些她又要下老本了,上一次赔到她血亏,这一次简直是要把她的家底都掏空了。 后宫的女人终其一生都在斗来斗去,软禁起来一个容妃,还会有别的妃子,这是亘古不变的理,就算异己铲除的干净,在后宫的这圈子里,人们还会挑出最不合群的那个,以维护大部分人的稳定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