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还未传入慕国,梵文这字也无人识,薛皇后以梵文与薛家隐秘通信,过了二十多年竟也没人发现这个事实。 要不是系统,蓦然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慕沉,你母亲的事,”慕沉略微侧过头,蓦然眼睛里倒映着他带着疑惑的眼神,艰难开口:“另有隐情。” 慕沉怔住,他对薛皇后的了解,生前为人处世,身上的浮沉起落皆是出自他人之口,当时他实在太小,记不得她。 怨不怨呢?他在冷宫里被奴才欺负的时候大抵是怨过的,人人皆有母亲,连在皇宫角落里苟且偷生的几只野猫,都有爱它们如命的大黑猫,为何自己没有? 后来他不怨了,因为怨恨都无用,人已逝,再多的感情也无人知晓。 他接过蓦然递过来的纸,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语言,蓦然在他表达怀疑之前,再次开口,“她是曾希望把你送出宫的。” 事实非常残忍。 这封信写的时候约摸是薛家被皇帝下令流放,但还未离开京城的那段日子。 薛皇后言语上字字全是绝望带血的控诉,她在遭受大变后,心下便知薛家大难临头,便主动给家主写信,谋划出将自己划出薛家族谱的方法,以求牺牲自己保全薛家。 薛家照做了,但是皇帝并没有因此放过薛家,薛家被流放,薛皇后在得知这消息后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虽极想亲手好好把慕沉带大,但冷宫的孩子会遇到什么,她是绝对护佑不完的。 她给薛家家主送信,计划在皇宫换防时偷偷把慕沉给送出宫给薛家。 薛皇后在信里控诉的是什么呢? 她本完美算好了一切,却没想到,她在送慕沉出宫那天,小心躲藏,生怕被发现,艰难的到了约定的地点。 她在原地抱着慕沉一颗心仿佛在热锅上烤,急躁的等啊,直等到下一班侍卫换防完成。 没有人来。 她牺牲自己的结果就是真正被薛家抛弃了。 薛皇后处处为薛家考虑,真要到要忍痛断尾这一刻,薛家还是狠心斩断了这段血缘。 这封信大抵是她的绝笔,她在冷宫里心冷的发出最后绝望的声音,却还是记得用了梵文,没给薛家带来麻烦。 蓦然语速不快,她看着慕沉越发凝重的神色,还是一点一点的讲出这段令人吃惊的往事。 他有知道的权利,即使会带给他痛苦,她也必须得讲。 “这不可能!”慕沉还未说话,薛子任在旁边越听脸色越白,终于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尖锐出声打断了她。 “薛家人绝不可能这样做!”他声音极大,反驳她,也像是反驳自己。 不要相信她。 薛子任收了收脸上的震惊神色,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显得更有些底气,“你如何知道纸上写的什么?” “就算你知道,我又如何知道你说得就是真的?谁知你不是随口胡诌来抹黑薛家的?” 蓦然不应他,她的精力眼神全聚焦在全在慕沉身上,他的手不似平时暖热,有些发凉,她无声的主动握住他在宽大衣袖下微有些颤抖的手,蓦然的手更凉,被这冷意一触碰他仿佛才回过神来。 慕沉想露出个安慰她的微笑,嘴角却始终扯不出一个笑的弧度,看上去极其怪异,蓦然看着只觉心疼,倾过身去主动抱过了他。 薛子任心底不信,慕沉却没有怀疑过蓦然的话,纸上写的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可这又怎样,在关乎大事之前,蓦然从不骗他,所以他不去问为何她看得懂梵文这件奇怪的事,只需要相信就好。 “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绝不会相信。”蓦然不答话,薛子任似乎为自己找到了理由,“姑娘可别平白无故污蔑人。” 好似又恢复成那个进退有度,翩翩讲礼的薛子任。 “这语言来自身毒,薛家有人去过身毒?”见慕沉心思稍微定了些,蓦然才有了心思好整以暇的反问他。 身毒,便是后世的印度,而佛教,来源印度。 “没……”薛子任应得快,却在转瞬之间里刚恢复几丝血色的脸又白了。 身毒。 “看来薛家真的有人去过。” 薛子任嘴唇蠕动,颤颤的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薛家以医术成名的那位老祖宗,正是去了身毒,将慕国的岐黄之术和身毒的技艺糅合在一起,才成就了独一无二的薛家医术。 他全身忽然没了力气,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震得椅子都退了一短截。 “你并不能……不能”过了好一会儿他瞪大眼,断断续续的找回了声音,“证明你……说的……就是对的。” 蓦然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薛子任也是个可怜人,他活了二十年只为了弟弟和薛家而活,薛家的败落和家人的死去,他苦苦找不到原因,薛皇后便成了他恨之人,而今突然告诉他薛家先弃家人于不顾,他痛苦着,怎么敢相信? 但他其实一开始就信了,只是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西北风沙大,祖父身为薛家家主,老是愣愣的眺望远方京城方向,他当时小,不知为何祖父在这个时候总会流下两行浑浊泪水,悲痛哀愁,心死如灰。 “不该啊,”祖父佝偻着身子痛苦的捶着胸口,“我不该啊!” 薛子任颓败的低下头去,他终于相信了这个事实。 慕沉此刻将蓦然手中的那张纸拿过来,两相对比之下,纸的颜色竟比书页的颜色还暗上许多,纸是薛皇后二十多年所用,而族谱则传承百年,照理来说,书应该比纸更老。 目前的一切已经足够慕沉推测出大致的情况了,这就是本新的族谱,旧的那本,大抵是被薛家交给了老皇帝吧。 最初的族谱上真的没了薛庭窈三个字。 薛子任出生晚,他所见着的族谱,就是他祖父后悔以后重新写的一本,因着对薛皇后的愧疚,所以才把慕沉的名字给加了上去,还写得格外用心。 “你出宫吧,不要再来了。”族谱已然没什么好看的,慕沉把它还给他,留下了那张纸,他所拥有的,母亲唯一留给他的笔迹。 薛子任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慢慢的把族谱放回原位,大悲大惊之下内心只余茫然,他先把健腿弯下来,又把 跛腿也曲成同样的姿势,跪在慕沉面前。 “多谢。”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谢你不对我今日冒犯之事生怒。 一谢你不追究我薛家丧德之事; 二谢你放了薛家人一条生路。 多谢。 薛子任的脚步很慢,他的背驼下来,从后面望去,他就如同一个真的历经岁月沧桑的老人了。 慕沉记得那几只小猫的母亲会为它们找食,会在打雷天用舌头安慰被雷声吓得喵喵直叫的小猫。 慕沉其实后来才明白对薛皇后根本不是怨,而是怀念而幻想,他希望自己有一个有大黑猫一样护子的母亲。 “叮,慕沉无情值减3,请继续努力。” 脑海里又想起系统的提示音,现在慕沉的无情值仅剩了最后的一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