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吉一心想在这汤泉园子里住下去,又想向陈隐炫耀他的本事,待天彻底黑了,便急吼吼地拖着陈隐摸出客栈,往圆恩寺来。
那圆恩寺建在钱塘城内一处名为云居的小山之上,此山虽高不过百米,但俯临街市巷陌,又与周边众峰连结,山势绵亘起伏,左眺之江,右瞰西湖,竟是个城内最中心的去处。
圆恩寺虽距闹市不远,可到底是寺院,另有一派世外桃源气氛。山寺周围松柏掩映,古木森森,甚是清幽。至晚间,当然更是连一个游人也无。
陈隐随着戎吉爬上山道,又绕过圆恩禅寺前的山门,披开野荆杂树,沿山墙根走了一会儿。走到后山坡平之处,戎吉指着一棵老樟说道:“就在这里,我们往下挖!”
陈隐起初还只是将信将疑,只见戎吉已掏出那根随身的短匕,往树下土里一插。那土层上长着一片薄薄的青苔,间有许多杂草,看起来与周围的土地无异,但一插之下却异常松软,很快就被戎吉旋出一个深坑。
陈隐忙从旁捡起一根竹棍,也帮着一起挖,直挖下去一尺见方,果然露出一个白布描边的褡裢来。他惊奇地看了戎吉一眼,对方已把匕首往腰间一收,挑着眉朝他慧黠一笑,满脸都是洋洋得意。
陈隐见他如此,也有点想发笑,弯腰捡起那褡裢来看时,只是寻常乡间土布缝成,看起来应该已在土里埋了不少时间,不仅十分潮湿,甚至大半布片都已霉烂了。
半片破烂的布面上,借着月光可以看见用黑色墨线绣着“桃市-古湖-刘”这几个字。
桃市镇古湖村可正是陈隐所在的村子!他急翻开袋内看,果见里面装着一锭黄澄澄的金子,拿在手里很有些分量。袋内另外还有一些墨锭、铜钱、镇纸之类,以及几册用油纸包起来的书籍纸页,显然是个读书人所带之物。
那村里虽也有几个人读书,但多半只是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而已。认真会在自己褡裢上绣上名字,还跑到这省城里来的人,几乎屈指可数。
比如,昨夜那个成了鬼还定要前来寻他的刘昆刘南奇!陈隐心中的大惊,何况这布片上还当真绣了个“刘”字,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又急去翻开书页细观,上面零星批注,多年同窗他认得出那确是刘南奇的笔迹。
戎吉对这些文房四宝书本册页都不敢兴趣,看见金子却很高兴,一把抢到自己手里,兴高采烈地说:“这么大一块金子,在汤泉园子住到你考完试,总该够了吧?”
陈隐心说,这么大一块金子,约莫有三十斤,成色又那么好,换成银子总要该个四五千两。何止是住,买下那园子怕都够了!
但他同刘昆自小相识,彼此知根知底,从来不晓得他有什么当官或者做富商的亲眷,除了读书,更未见他有什么赚钱的本事,谁想到他竟会有这样大一锭金子!
陈隐回想前一夜刘昆的魂魄前来寻他时,讲的那几句话,抬头朝戎吉说道:“你看这褡裢上写的名字,想来这事我那个同窗好友的银子。你昨夜应该也听得分明,他说金子是在他埋尸之地的左近第三棵树底下,看来南奇兄的尸骨也在附近不远了。”
“你要找他尸首?可是我只会找金银财宝,不会找尸体呀!”
他见陈隐拧着眉看向自己,好像不信,说道:“人死了就是一团肉,跟只麻雀死了、兔子死了是一样一样的!肉要烤香了我才找得到!金银不一样,它们会发光。”
陈隐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但看戎吉一脸诚恳,只得信了:“他说是左近第三棵树,那我们就挖挖看,也许能找到呢?”
戎吉点头称好。
但挖尸体不比挖一个小银子包,两个人削了两管尖竹在附近一气乱挖,几乎要把左近树下的土都翻过一遍,也没找见什么蛛丝马迹。
戎吉累得满头大汗,因为心情好才生出来的一点耐心荡然无存,气哼哼地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到这里刨坑。脏兮兮,澡全都白洗了!那个死人,他在地底下埋了三年,早就烂掉啦!”
陈隐只得安抚他道:“小祖宗,你若觉得累了,就坐那边石头上歇会儿,让我一个人来挖!现在大半夜的,这边临近寺庙的山墙,你大喊大叫和尚们还以为遭了贼呢!到时候把人引来。等我做完这件事,你乖乖的,我知道有家上好的羊肉馆子,明天必带你去。”
戎吉正气鼓鼓地把竹耙子一丢,蹲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陈隐独个儿挖坑,嘟嘟哝哝地说,“那我们快点去吃呀!你也不要挖了!我现在有钱了,那么大一个金子,可以吃好多肉呢!”
说着,他把那金子掏出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陈隐用袖子蹭了蹭额上的汗珠,直起身体来看他:“这个金子我们可不能乱花,它不是我们的!你没听南奇兄说,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丢了性命?他既嘱托我把它带回去,悄悄交给娘,我已应承了他,自然要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