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注意,前方有情况!目测一大批麻烦人物正快速朝这移动……” 夜色凄迷,远处飞过几只被突然惊起的鸟儿,原本笙歌一片欢愉的巷子口……隐隐腾起一股煞气。 苏蛮伸手将鬓边头发拢在耳后,轻轻点了点头,扭着小腰匆匆却仍不失韵味的朝那挂满殷红灯笼的方向走去,手中的绣帕半掩着唇朝门口那方向咳了两声,门口一个穿着端庄,坐相懒散的女子猛地吞下了往嘴里塞了一半的杏仁糕,眉头一挑腾的站起来。 叶荨向前走了几步,脸上带笑的一脚踹向坐在一旁正往嘴里扒拉饭的男子屁股上,小砚筷子一抖,刚夹住的鸡腿‘嘡啷’一下砸到地上,他抬起还黏着几粒饭的脸,哀怨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却听她道:“别吃了,干活去了……” 他顺着叶荨的眼光朝巷子看去,黑压压的身影,没顾不上鸡腿,将饭盒往桌上一扔,转身快速朝那一片喧闹的场子里走去。 从他跨入的门抬头看,一片灿煌的灯火下,流畅而赫然的写着几个大字“君悦来”,鎏金而流畅的一顿狂草,显得倜傥又磊落,隐隐还透着些文人的酸腐的文艺气息,但就是这处楼,却是这京都名声斐然的场子,里面的花魁,名伶,一个个生得水灵又标志。 叶荨偏头朝巷口方向望去,幽暗的灯光下,有一股愤怒而哀怨的味道,这是在家的弃妇身上常有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从容的站起身来,将身上刚吃掉下来的糕屑掸了掸,伸手理了理自己头上的簪花,抬眼时眸子里已盈起一抹水汽…… 几步朝巷口走去,与对面来得气势汹汹的贵妇们擦肩而过,她侧身,状似不经意间朝其中一个歪去,伸手拽住那妇人的衣摆,身轻如燕的摔了下去,假摔的姿势虽好,膝盖却正好磕在了旁边的石头上,一阵钻心的疼,暗骂道,这他丫的是谁扔的,摔死人了。 这腿肯定得淤青,但……应该能算个工伤,回头要让鹤姨加钱…… 想到能多赚银子,疼痛瞬时化为雀跃,脸上却不露分毫,紧紧拽着那妇人的衣服,一副悲戚而凄楚的神色,用眼角余光偷瞄的打量旁边的人,一二三……居然来了九个人,这……要拖延的时间可就多了……加钱加钱! 她哀婉的抬起头,似才恍然自己快将人家的裙子扯下来一样,放开了那妇人的衣摆,顺便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脸颊边的头发扯出了些,低声道:“不好意思,撞到你了。”这声音气若游丝,像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其实她刚刚才塞了一大盘糕点到肚子里。 但……活儿必须要做全套,不然怎么能让别人相信。 果然刚刚那个被抓的妇人,虽脸上有不悦,看到她那颓然的副光景,也没好意思发作,其他的几个人看她放了手,对着妇人道:“快,别让那些老不死的跑了,出来拈花惹草,抓到了打折他们的腿……” 来得几个人都撸着袖子,跃跃欲试,叶荨于黑暗中眉头一挑,眼里闪出一头间却迅速消散于无形,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的璀璨灯火,手快速从地上捡起刚刚的石子,击向正往前走的妇人脚踝处,那人应声跌倒。 叶荨顺势一把扶住妇人,抬眼调整角度,让那她正好能看见自己眼角莹光,妇人见是她扶着自己,刚要回头客套的道一声谢,却见她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淌下,神情里闪出一抹惑然,这惑然正好落入叶荨的眼中。 她伸手抹了抹脸颊处的泪,心里想着……那石子会不会伤着骨头了,怎么到现在还这么疼,手却一把拉住妇人的袖子道:“姐姐们,可是要去前面的那个妓坊?” 妇人现下正火急火燎的要去捉自己拈花惹草的夫君,没什么心情同她耗下去,只轻轻的应付了一句,便想走,她一下躺倒下去,将自己的身子横亘在几人之间,挡住了她们的路。 用手掩住眼睛,坐在路旁抽泣起来:“那姐姐们的相公也是去了那‘君悦来’去找那些勾人的妖女们去了?”说着从袖间掏出手绢,借着擦泪的空挡观察她们的神情。 有几个眼里闪出一丝羞愤,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意味,有人就道:“既然你相公在那处,你跟着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他要是不听话,我们帮你收拾他。” 叶荨心中暗暗叫苦,这……今天来的这些人可都是悍妇,万一进去了,那‘君悦来’今晚可真要挂天灯了,她一脸感动的抬起头,看着刚刚说话的那个妇人,嗯……腰肥膀子粗,她说这话还是很有资本的。 “多谢姐姐们,只是我刚进去过……被我那夫君赶了出来……”叶荨微微侧了脸,这角度正好让她们看到她脸上刚照着小川的手画出来的红印,灯光晦暗,看着倒真像是被打的挺重。 ”怎么会如此无耻,走,我带着你去评理去……”叶荨本来是想以自己脸上的伤来吓一下她们,让她们想着自己到底是女流之辈,但显然没什么效果,她又转念道:“里面养了很多打手,我怕姐姐们打不过他们。” “不怕。”一个妇人挥手,黑暗中迅速出了一群黑衣护卫,看上去各个都健硕有力,叶荨抓住妇人衣袖的手抖了抖,心想着小砚那小子动作要快些,她也不知自己能扛到什么时候。 “要是他们敢动手,哼……”妇人冷笑一声,笑得叶荨又是一抖:“原来姐姐带了护卫,真是……真是……”真是点儿背…… 妇人扫了一眼叶荨,居高临下的道:“不用太感动,我只是顺道帮一下你,这些人带过来是绑我家死鬼的……” 叶荨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感动?开什么玩笑? “走吧~”她伸手扶住叶荨,叶荨怎么肯起来,她顺势倒了下去,一把死死抱住那妇人,掩嘴咳嗽了两声,头一歪昏了过去,她已经看出来了,手里拽着的这女人是那八个人领头的人,护卫也是她带过来的,拖住她,其他人也不敢贸然进去。 那妇人被叶荨扣得死死的,见她突然晕倒,摇着她的身子喊道:“姑娘,姑娘……哎,这是怎么了……” 叶荨被她摇得有些犯晕,却紧紧闭着眼睛,暗暗使劲,小砚还没过来,现在怎么也不能撒手,不能撒手! 但这办法拖不了多少时间,那妇人的护卫来了,已经走到她跟前,叶荨把心一横,装昏迷看来不行,她虚弱的睁开眼睛,用手帕捂着嘴猛烈的咳嗽着,又将兜里的小红药丸含在嘴里。 “呀,你嘴角怎么流血了……你……你怎么回事?” 叶荨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伸手哆哆嗦嗦的将手帕举到众人视线都能见到的位置,又逡巡了一圈,心想着要是眼不瞎应该都瞧见了,而后慢吞吞的看向她刚刚死拽着的妇人道:“不瞒姐姐说,我得了绝症,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刚刚还有些骚动的众人安静了下来,都看向半躺在地上的叶荨,她微睁着眼睛,表情越发凄然……苏蛮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看着她的表演,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做了个让她再坚持一下的动作,叶荨气结又咳嗽了几声,小砚那小子怎么这么墨迹。 苏蛮见她侧头间皱眉的神情,笑出声来,也只有躺在地上的那丫头能想出这样的拖延时间的伎俩。 她来这没一段时间,按理说在妓坊这地方,哪有她谋生的地方,但她偏偏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混下来了,古怪又带些无赖的性子的帮鹤妈妈解决了不少事。 现下这‘君悦来’还真少不了她,苏蛮抬头朝楼上看去,上面匆匆忙忙的有开门穿衣的声音,那些老爷狼狈的裹着衣服,小砚正在一个个瞧着门通知,苏蛮朝在一边装死的叶荨挤了挤眼睛,笑着朝里走去。 叶荨暗暗攒紧了拳头,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看一会戏又不知上哪去了,她一偏头,对上一个硕大的脸,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倒去, 那靠向她的妇人此时脸上已经是满打满的同情,接连着投过来的许多双视线也是如此,她掏出自己怀中的帕子要为叶荨擦嘴边的血。 叶荨一偏头假装咳嗽避了过去,这……可不能凑得太近给她看破了,妇人见她咳嗽,又顺势抚一抚她的背,半晌道:“你相公知道你现在的病情吗?” 叶荨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妇人霍得一下站起来:“那他还是个人么,放着重病的妻子不管,竟然还来这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叶荨默然良久,像是极难启齿的道:“……那时我是不顾我爹娘的劝阻执意要嫁给他,咳咳……他说他要一辈子都对我好,将我捧在掌心里,谁曾想……”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旁边的妇人们都安静的听着,眼里似乎也闪了些晶莹。 “谁曾想,成亲尚没有半月,他便出去拈花惹草,起初还瞒着我……后来已经就光明正大的出去,夜不归宿了……我这病多半是那时郁结而成……” 耳边已经隐隐有抽泣的声音,叶荨满意的继续道:“后来他发现我得了绝症,更是不肯归家,我……我已经二十几日都未见过他的人影,没办法只能拖着病体而来……却被他这样赶了出来” 说完轻叹一口气,垂目伤情,陆续有人围到她身前,安慰她,有几个竟然比她还伤心,她皱着眉头想,若是再说一段自己瞎编的故事,那边应该就差不多了吧,却不想楼上有个男人身影一晃而过,其中一个人喊道:“这老不正经的,果然来了这地方……” 几个人站起身来就要往前去,叶荨看了一眼楼上的小砚,差点将鞋子脱下来照着他头砸过去,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走了,眼前的这个妇人也起身,只对身边的护从道:“好好照顾这位姑娘,有什么事等我们出来再说。” 叶荨一看快拦不住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正想着要以什么法子才能耗住她们,突然从‘君悦来’的方向走来了两个人,看身形、穿着,该是个年轻的公子。 她一闭眼,小声道:“对不住了。” 站起身来就朝那两个身影跑去,拽住前面一锦服男子的衣袂,还没看清他的脸就扑到他身上喊道:“夫君,你为何对我如此狠心……”说着还用拳头锤着他的胸口。 男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怔到了,却很快恢复冷静,他看了一眼叶荨,声音漠然,却仍算周全的道:“姑娘,你……可能认错人了。” 叶荨心想,当然是错了,不然我哪有夫君,她往后顺着他抗拒的反应,一把跌倒在脚边,手依旧拽着他的衣角道:“夫君,你怎么推我……”说着,回头期期艾艾的看向那群妇人,果然那些人看见了久违的‘人渣’,心内的怒火又腾的一下翻涌起来,一个个朝这边虎视眈眈而来。 男子似乎已经看清楚叶荨没怀什么好意,蹲下身子,小声对着她道:“你最好现在放手,否则……”他还没说完,叶荨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哭的歇斯底里:“夫君,就算你威胁我,我……我也只是想让你回家……多看你一眼……毕竟……”她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男子快速的挣开她的手,旁边有抽刀的声音,叶荨缩了下脖子,悻悻的看了眼站在他旁边不远的人,刚刚的那些妇人已经围了过来,指着那男子大骂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禽兽不如的人……” “对啊,嫁给你这样的男人真是瞎了眼……” 男子抬头,脸上透着冷寒而疏远的气息,眸子幽深若谷,不可探测,妇人在嘴边的话噎了噎,又想到方才叶荨所讲的遭遇,又气呼呼的道:“人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却不想是个披着衣冠的禽兽……” 身后的人的刀又抽出来几分,愤然道:“你们说谁!” 叶荨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阵仗再过一会可能要打起来,这……打起来,她可能就要被牵扯其中,这样……闹大了可不好。 她正急着该如何是好,侧眼间,小砚已经站在门口,朝她做了个完成的手势,她大大的松了口气,看着那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硬着头皮,伸手想捧住他的脸:“夫君……夫君……” 那人身子迅捷的朝后退了一步,伸手在自己身上掸了掸,一脸的嫌弃,叶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神情却越发期艾,旁边一直站着的人似乎是那男子的贴身护卫,他横刀上前拦住了叶荨:“你再上前,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叶荨似受了惊吓的捂着胸口,又像认真的打量那男子几眼,才好像突然恍然道:“夫君,你不是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呃……”说着,她朝后一倒,昏了过去。 本来倒的方向是朝着那男子,想着他看有人昏迷多半会虚扶一下,却不想他坦然的朝旁边一让,就让她直挺挺的栽到地上,后脑勺‘砰’的一声撞到地上。 叶荨忍痛咬牙在心里将他的直系亲属问候了几遍,身体却一动不动,毕竟她现下已经是昏过去的人了。 但她头上的簪子却在昏倒时被甩了出去,正好甩到那男子的脚边,旁边的几个人因着骂错了人,略略尴尬了一会儿,大部分似想起了这次来的正事,朝‘君悦来’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几个侍从照顾‘昏迷’的叶荨,叶荨微眯着眼,假装一个翻身伸手朝簪子方向探去,没拿到,她又伸了伸,眼见就要触到簪子,簪子却被刚刚的那个男子踢开了些距离。 她再接再厉,这簪子上可是镶了苏蛮送给她的好大的珍珠,可值不少钱,男子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一个弧度,却也并不似笑,更多的像是戏谑,在她手又即将触到时,伸手将簪子捡了起来。 叶荨皱眉,身子被那些侍从扶着坐到了一边,旁边有个老大夫匆匆赶过来,刚要给她号脉,她腾的睁开了眼睛,朝那大夫露出个大大的微笑:“我好了……”然后在那些人的目瞪口呆之下悠悠的走了出去。 而刚刚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