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好啦、不好啦!长公主又跑啦!” 手一抖,一滴浓重的墨汁滴在洁白的宣纸上,明哲看着那片墨迹,叹了一口气:“朕才是真的不好了……”画了一半的山水图就这么毁了,明哲再也无心作画,干脆将笔扔了,在宫女准备好的水盆中净手。 “参见皇上!”一个小太监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跑来,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下,直直地栽了个跟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灰头土脑地趴在地上,额头红了一片。 将擦手的毛巾丢回盆里,挥挥手,随侍在侧的宫女上前将东西收拾好,一福身,捧着水盆子安安静静地退出去了。 “起来,趴在那像什么样?”看着底下趴着的小福子,明哲揉着眉心,轻喝一声:“入宫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看见这小子就来气:“再有下次,朕就把你阉了,让你做一辈子的太监!” 小福子泪眼汪汪地爬起来了:“谢皇上不阉之恩。” 看着下首可怜巴巴的小福子,明哲觉得头更疼了,这小子什么都不会,一天天的就会给他惹麻烦。要不是孟管家临终前求他照顾这小子,明哲也不用亲手将个假太监安在自己身边。 说起孟管家,在先皇夺得天下前,明家只是一户普通的官宦人家,连住在京城的资格都没有,就住在老家的祖宅里。后来,先皇在外征战,妹妹明月还小,家中事务都要母亲来操持,差点没将柔弱的明夫人压垮,幸好有孟管家,在先皇征战的日子里,一直尽心尽力为明家做事。可惜,孟管家没等到先皇登基就病死了,临终时将年仅三岁的孙子交托给明哲。 明家夺得江山没几年,先皇驾崩,明哲登基,那时候小福子才八岁;后宫里除了皇帝之外,能留下的不是侍卫便是太监,而小福子却连侍卫的刀都提不起。明哲一度想将小福子送去堂弟庆亲王世子身边,没想到小福子宁可当太监也不愿意离开。 明哲无法,孟管家的儿子战乱时失了踪,小福子是他唯一的后人,也不能真断了人家的香火,只得让这小子当了个假太监。左右小福子现在年岁还小,等过几年瞒不下去了,再找个地儿把这小子扔过去便是。 “说吧,长公主怎么了?” 长公主没怎么,只是又撇下侍卫和宫女,独自出宫了。 作为皇帝唯一的同胞亲妹,明月长公主自是地位超然,想要出宫,当然无人敢拦。只是这位长公主总是喜欢单独行动,将宫女侍卫全都留在宫里,一个人不带,大摇大摆地出了宫。长公主玩得是尽兴了,却将宫里的人吓得够呛。 宫中长日无聊,明哲又后宫空虚,明月便是宫中唯一的女眷,除了打小便跟在身边的侍女小满,平日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这才三天两头就往宫外跑,不到日落西山,绝不回宫。 被叨念着的长公主殿下打了个喷嚏。 “长公主殿下,请莫要再掀臣这屋子的瓦了。” 摸摸鼻子,明月啪一声就把瓦放了回去,施展轻功,安安稳稳地落了地。长公主殿下一向对自己的武功颇为自豪,尤其是轻功,战乱时被敌军追杀,好几次都是靠着这身功夫死里逃生。 只是她每次上顾家房顶掀瓦的时候,都会被顾家大公子发现。 “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的?”书房的门没关,明月在外头就看见了书桌旁端坐的顾家公子:“难不成是连头顶也长了眼睛么?” 偌大的书房里只有顾杉和一个人,搁下手里蘸满了墨的狼毫笔:“臣头顶没有长眼睛,只是眼前忽然多了一束光,想来定是有贵人到访。”抖了抖桌上写满字的宣纸:“蓬荜生辉。” 明月每次来都要掀他家的瓦,他又不是傻子,哪里还有不知道的理? “祖母呢?我从前头过来,不见她老人家。”祖母是顾家的祖母,明月也随顾杉和喊祖母,喊了十多年,倒是十分顺口。 “祖母一早便出门了,说是去城郊的寺庙礼佛。”抬头看了明月一眼,顾杉和又继续低头看公文:“数日不见,长公主的轻功又精进了不少。” 说起来,明月有这身功夫,顾杉和得有一半的功劳。天下未定时,明、顾两家是邻居,明月在家无聊,时常到顾家去串门子。后来顾杉和家中请了师父传他武艺,明月跟着也学了些。要不是明月天性散漫、不肯下苦工,用那老师父的话说,假以时日,她的功夫不会比顾杉和差。 那年顾杉和还只是个半大小子,明月还梳着双丫髻;大人在书房里商议战事,小小的明月便会指着地图,将战况分析得头头是道,先皇知道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吩咐家中的夫人,往后不必拘着这个丫头。 别家的女儿都是在家绣花,唯独明家的小姐日日往外跑。白日去顾家学武,夜晚又跟着明哲听军师讲战况大事。若不是后来明月怕她娘担心,大雍恐怕便要多一位女将军。 顾杉和顺口问了一句,抬头望向明月:“今天是从哪儿来的?”如今午时已过,明月大概是在哪里用过午饭才过来的。 说起这个话题,明月眼睛都亮了:“自然是茶楼!”闻香楼里新来了个说书人,带来了新的故事,一连几日都在闻香楼里说书,明月日日去捧场:“那个外地来的说书人可厉害了,今日讲到陈小姐发现那书生原是个骗子,气得拿棒子揍他,可精彩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说是下回分解。”急着想知道故事的后续,明月明显是意犹未尽,砸了砸嘴:“故事是一等一的好,就是那茶差了点。”在茶楼里点几碟小菜、一壶香茶,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 点了点头,顾杉和听她说完,又继续低头理事:“你习惯晚睡晚起,睁开眼睛时集市怕是早就收了。也只有茶楼还热闹着。”层层叠叠的公文放在一旁,颇为繁重。 看不惯顾杉和眼中只有公文的样子,从战场上回来没多久,休息没两天又捧着一叠公文在看,明月抽走他手中的宣纸,逼他看着自己:“阿杉,你什么时候娶我?”带笑看向男人的眼睛,深色的瞳孔中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明月……” 也不知道顾杉和是跟谁学的这身古板保守的毛病,一个英明神武的大将军,在外征战倒是神气,杀伐果断,看着一副严肃冷漠的样子,没想到私底下却是个脸皮薄的,说起男女□□时总要左右顾而言其他。明月吃准他脸皮薄,总是喜欢用婚事来逗他。 没想到,今天的顾杉和,有点不一样。 “长公主说的是,婚事是得提上日程了。”认真地点点头,顾杉和站起身来:“臣不日便向皇上请旨……”顾杉和与明月本就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且两情相悦,若不是早些年战乱频繁,这婚事,早就该办了。 战时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后来先皇驾崩,明哲借口守孝三年而驳了臣下选秀的折子,皇帝要守孝,长公主自然也不例外。春去秋来,如今三年将至,两人都不再是十来岁的少年人了,拖沓了这些年,顾杉和也想成家了。 目光灼灼,落在明月脸上,烧出了两朵红霞。 “你……” 一把推开顾杉和,明月别过脸去,唇角已经忍不住上扬,却还是嘴硬:“那你得备好彩礼,少一分本宫都不嫁。” “臣遵旨。”看见明月通红的耳根,顾杉和低笑几声,转移了话题:“皇上肯让长公主单独出宫?”顾杉和记得,半个月前明哲下了圣旨,说明月要是不带侍卫,可是不许出宫的。 熟练地从书房的内间找到茶壶,明月喝了大半壶,这才让脸颊升高的温度稍稍下降:“我跟皇兄说,要是不让我出宫,我就只好爬狗洞了。”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对自己的机智感到十分满意:“皇兄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大雍的长公主爬狗洞实在有损皇家威严,只能随我了。”唇上的口脂沾在杯口,用拇指指腹抹去:“他还想让小福子看着我,怎么可能?” 顾杉和是知道小福子的,当年明府孟管家唯一的孙子:“皇上肯定又说要把他阉了。” “皇兄净爱拿这个吓他。”低头扫了一眼从顾杉和手上抢来的公文,明月不由得拧起了眉:“边境的西域十二小国不是已经被你灭了小半?还不消停,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内乱已定,而外忧未平,大雍立国不足十年,声威平平,边境附近的小国时常来犯,劫杀往来的大雍商人,又骚扰边境良民。边境的西域十二小国不肯安分,于是半年前顾杉和带军出征,一举击退敌军,连带着灭了四个小国,这才换来了边境的和平。 没想到,剩余的八个小国并没有知难而退,前些日子的平静只是假象,根据边境传来的军情,几个小国似乎又蠢蠢欲动。 “这些蛮夷真真是冥顽不灵,不论国力还是兵力都不及我大雍,何苦让那些兵将去送死?”放下写满军情的宣纸,明月抬起头:“我大雍的儿郎也不知被他们连累了多少。” “屡屡进犯,不过是想在大雍的手里得到好处罢了。”手指在檀木桌上轻敲,顾杉和半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战场上的漫天血色:“粮食布匹,车马牛羊。最好能直接和亲,娶了大雍长公主,日后有大雍做靠山,不愁没法称霸西域诸国。”掩去眼底那点阴霾,睁开眼睛,含笑望向明珠:“可惜,他们没机会了。”长公主的驸马,只能是他。 脸上一红,随手将宣纸放在案上,明月低头喝茶作掩饰:“回头我向皇兄请旨出征,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看还有谁还敢要我去和亲!”大龄未婚的长公主,脾气实在说不上温婉。 “唉,长公主如此厉害,日后臣的日子定是难过得很。”眨眨眼,顾杉和故意作出无奈的样子:“臣惧内啊。” 今日的顾杉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全然不是往日腼腆的模样,一番话听得明月脸上发烧,恼怒地将手里的茶杯扔向顾杉和,站起来转身就走。 伸手接住明月丢来的茶杯,顾杉和朗声道:“长公主,下月初五的花灯节,臣斗胆,欲问长公主一句,能饮一杯无?” 长公主提着裙摆匆匆跑了,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