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十数日后三名暗卫来到了南境,与血影一道押着郑奕回京了。待到凌月兮伤势渐愈,南境也迎来了冬天。 说是冬天,也不过是微寒而已,与京城的深秋差不多。 安陆离身为南境定国将军,今年年前是要赶回京城述职的。在遇到凌月兮前,他本是不打算回京的,只需给太后捎一封信,太后便会想办法免了他的官职,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为了凌月兮,他选择重新回京面对一切。 凌月兮身上有伤,一路不宜行得太快,所以他们提前一个月启程,将军中一应事务都交给了虞如海。 “将军……”虞如海送行时竟落了眼泪,“此一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 安陆离环顾四周,见所有送行的人都红了眼眶,控制不住情绪的已然哭出声来。朝廷有三年一述职的规定,不少将军在回京一次后,便被调至了京中,或是换防别处,所以将士们才如此伤感。 安陆离上前,与他们相拥告别,孙副将抽着鼻子笑道:“咱们应该高兴才是,不管将军还会不会回来,好歹在南境遇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凌月兮羞红了脸,安陆离回头看她,也跟着笑:“所以说,南境是块福地,兄弟们,咱们后会有期!” … 回京的路上,凌月兮听安陆离说了不少边境之事。安陆离说,越国如今的太子屠玥是位了不起的皇子,比他的哥哥屠琊强很多,越国皇帝昏庸了这许多年,总算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凌月兮也说起了近年来京中发生的事。 “皇上和皇后感情再好,也终是逃不过明年的大选了。等到开春,宫中怕是又要多几位娘娘呢。”凌月兮笑道。 安陆离揉了揉她的脑袋:“所以说,与其进宫当娘娘,过金尊玉贵的日子,不如嫁与匹夫了此一生。” 凌月兮将眼波投向他:“那我呢?” 安陆离勾唇一笑,身子一跃便坐到了凌月兮的马上,从身后轻轻拥住他,在她耳边呵气:“我已经等不及要娶你过门了。” 凌月兮的脸顿时泛起嫣红,连身子都有些发软了。安陆离伸手替她抓住缰绳,两人依偎着前行了好长一段,她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心中说不出地踏实。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凌月兮忽然叹息道:“不知等你回京,京中众人会是怎样的反应。” 安陆离笑道:“从前总怕你为我担心,如今却觉得甘之如饴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恐怕也不会指摘什么,毕竟我杀的都是意图不轨之人。” 凌月兮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其他人也就罢了,我只担心东厂又会有所行动。不过你走之后,前两年还时常有厂卫在外头惹麻烦,这一年多来,他们倒是安分了。” 安陆离拧眉问:“你觉得,薛无玉已经放弃了吗?” 凌月兮摇摇头:“不知道,可是……你我都是与他打过交道的,他那样的人,走到了这一步,应该不会就这样放弃吧。” … 转眼便到了年关,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薛无玉站在檐下,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 竺颜捧着手炉走近,见他望着飞雪出神,走上前将手炉塞进他手中,又替他将披风的带子系好,抱怨道:“想看雪怎么也不穿厚点,也不怕冻坏身子。” 薛无玉低下头,看着她轻柔娇嗔的脸,微微一笑:“人人都道雪花美,可咱们站在檐下,所见的不过是雪花从屋檐飞下来,落在地上的短短一瞬罢了。” 竺颜一愣,抬起眼直直望着他:“檐下风景虽然有限,却不至于淋雨,也不会遭遇风雪。无玉,有我陪着你看雪,难道还不够吗?” 薛无玉垂下眉眼,唇角勾起一丝微凉笑意,捏了捏竺颜的下巴道:“有你在,当然是最好的。” 竺颜往他怀中靠了靠,却又觉得他身上冷得很,便道:“我去房中给你拿件厚的披风过来。” 薛无玉拍了拍她的手:“不用了,雪已看够,我这就进屋去了。” 竺颜停住,看着他转身回房,那背影落拓而清冷,仿佛对身后美景一丝留恋也无。 “对了,竺颜。”他忽然回头,“安陆离今夜在何处过年?” 竺颜被他问得有些恍惚,心却提了起来,摇头道:“我不知道……” 薛无玉略一沉思,挥手招了一名厂卫过来:“你去打探打探,看安将军今夜要去何处。” … 安陆离的年夜,是在凌府过的。 自从朝廷封印,凌若风便日日待在家中陪伴妻女,今日安陆离也来了,凌氏夫妇更加高兴,命下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四口人热热闹闹地吃年饭。 待守完岁,下人们早已将鞭炮准备好,全府上下都聚集在府门口,等着凌若风亲自将爆竹点燃。周围各府也都一样,家家户户门口都围满了人,远远见了,互相拱手致意,道一句新年好,在一片噼噼啪啪的喜庆声中,凌月兮和安陆离互相看着彼此,脸上皆洋溢着幸福。 隔壁府邸的大人认出了安陆离,笑着上前寒暄,其他府上见了,也纷纷过来冲凌若风道贺,恭喜他得了个这么出色的女婿。 凌月兮见凌氏夫妇开心得合不拢嘴,泪意涌上了眼角,这些年来爹爹和娘没少为她操心落泪,若不是她在南境与安陆离重逢,爹娘不知还要为她忧心多少年。 安陆离见她伤感,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凌月兮抬头看他,终于破涕为笑。还好,天意让他们得以重逢,他们终是没有错失彼此。 … 东厂。 与厂卫们在一起吃完年饭,薛无玉早早回到了自己院中。竺颜倚在他身边,听人回禀安陆离今夜一直在凌府。 薛无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点点头便让那人下去了,竺颜有些忧心地问:“你让人打听安陆离的行踪干什么?” 薛无玉冷冷一笑:“只是忽然好奇,皇上会不会好脾气到容他在宫中过年。” 竺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如今是臣子,不再是什么御前侍卫了,有自己的府邸,干嘛还要去宫中?” 薛无玉看了她一眼:“从前我并没有将此人放在眼中,觉得他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角色,唯一特别的,便是曾做过你的未婚夫。可我也并不因此而妒忌,因为你心里从来没有他。” 竺颜摇摇头:“我当然没有。” “但如今我终于明白,若不是他,东厂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他和太后一样,是整个局面的关键所在。”薛无玉咬牙道。 竺颜的心一沉,拉住了他的胳膊:“无玉,你可千万……” 薛无玉回头,平静地看着她。 竺颜收住了话,将头倚在他肩膀,轻声道:“无玉,其实我并不喜欢燕京,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吧。” 薛无玉却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傻丫头,大过年的,说什么走呢?况且,你以为我们逃到了别处,那些人还能容我们活命吗?” 竺颜的指尖一颤,抬起头凝视他的脸。 “就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薛无玉淡淡道,“偌大的东厂都是我们的,这世上,再也没有另一处所在,比这里更适合苟延残喘了。” 竺颜心中的不安变成了心痛,这些年,她一直陪在薛无玉身边,最是明白他野心落空之后的苦寂,她上前拥住他,试图用体温温暖他冰冷的心。那时的她根本无法料想,那颗冰冷的心中,早已蕴藏了孤注一掷的念头。 … 年节过后,时日流逝得极快,安陆离被安九岳留在了京中,却未安排职务,就这样赋闲到了二月底。然而这一日,安九岳却将他召至宫中,交代给他一个极重要的任务——不日后的泰山祭天,安九岳将带上太后、皇后和新晋的数位宫妃,以及朝中多位重臣,羽林军半数留守宫中,半数跟随前往,由安陆离统领,负责一行人的护卫。 安陆离郑重应下,安九岳却笑他:“此处没有外人,你在朕面前不必总那么严肃,这一点月兮便与你不同。” 安陆离听了,憨笑着低下头,安九岳觉得有趣,不禁问:“回来这么多日了,朕见你去凌府也去得勤,怎么还没……难道,你还等着朕给你们赐婚?!” 安陆离红着脸道:“月兮说,您总会记起当年的金口玉言的……” 安九岳哈哈大笑:“朕倒是没忘,却以为你们久别重逢,早已按耐不住私定了终身,不需朕再画蛇添足了,谁料你竟还一直等着,朕不开口,你也不提醒朕。你啊你,在边境待了几年越发木讷了!” 安陆离尴尬地垂首立着,当真是一副木讷的样子,安九岳在心中感叹,南境的苦热真的将他改变了很多。唯一没变的,大概只有那份刻骨铭心的深沉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