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月沉默半晌,方低声道:“你看见了吧?他……他还记得我。寒竹,你可知他看我第一眼,就认出我来了。”她试图风轻云淡一笑而过,奈何唇角如坠千钧,挣扎半刻,轻轻呼一口气,泪水夺眶而出,“他也看出我宿疾缠身,知道我心怀怨忿,还让我莫要多忧多怒,静养为上……他怎能说得出口?!我如今种种,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殿下,他是故意为之,您何苦动怒?大婚在即,您若气坏了身子,还如何嫁入王府,如何为夫人老爷报仇?!”
“我自然知道轻重。”秦宛月讽笑着用力抹去狼藉泪痕,“只怕他巴不得我急怒攻心再死一回,我岂会轻易让他如愿?!”她冷冷一笑,话音微颤,“你看他今日荣赴宫宴,来往尽是权臣贵戚——何等风光!终有一日,我定会让他坠入不复之地,让他亲身体会一番身败名裂,生不得死亦不能的痛苦!”
见她眼内恨意深重心绪过激,寒竹只能缓声劝慰:“天道轮回,侍郎弑母弑父,定不得善终。殿下既已身临尚华亲自筹谋,来日方长,定能如愿让侍郎偿此血债,以慰老爷夫人在天之灵。”
“我能的……”秦宛月眼睫轻垂,反手握住寒竹,“若能报仇,就算舍去这条性命,我也心甘。”冰凉掌心令寒竹心内一凛,道:
“殿下,无论做什么,您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身子调养好,才能一步步谋划啊。”
寒竹暗想,殿下今日与秦桓这一面之见委实大受刺激,只怕心力又将折损良多……她一面忖度,一面温声说着安抚人心的话,秦宛月则紧盯手中玉玦,指尖一遍遍抚摸着玉蛇轮廓,也不知寒竹所劝听进去几分。待寒竹絮絮说了小半刻,她才轻一嗤笑,喃喃道:
“你还记得那对母女么?”
寒竹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忙道:“自然记得,怎会忘呢!奴婢初见那孩子时,着实吃了一惊,真像!像极了侍郎!”
“是啊……我也奇怪,他行尽狠毒事,竟然能生出一个恁般干净的孩子?你可还记得那孩子一双眼,跟她父亲一模一样,神色却又完全迥异……那份清灵明澈,秦桓这辈子不曾有过……”
话犹未尽,门扇被轻轻叩响,红衣进来送下汤药,又回禀宫中来人通告,明晨便将迎驾入宫,以俟十六大婚之事。
“……至于婚礼流程,入宫后自有嬷嬷教导。奴婢问过,明日来接驾的仪队是礼部所派,过了朝食方动身,到宫门再转由宫内金吾卫护送。嫁礼留在驿馆,待大婚前夕,直接抬入庆王府。”
“既如此,你通晓随嫁那二十宫人,让她们及早预备,莫要明日人来了才忙手忙脚地收拾,耽搁时辰。”寒竹见秦宛月眼神游离心不在焉,便三言两语跟红衣议定,将她打发走,转身向秦宛月道:“殿下,您就别多想了,大婚仪典还有的累呢,这几日必得养足精神。”
“我没乱想……只是觉得奇怪。你说秦桓那般心高气傲,竟能安安稳稳娶妻生女相守这些年,简直……匪夷所思。”秦宛月一面回想宴上情景,一面不解自语,“还有我那——嫂子,嫁在秦家这些年,终日与秦桓这般孤僻冷情之人相处一隅,她怎么受得住?也难怪今日宴上一副唯诺尔尔的行容了……”
她又沉吟片刻,眼中浮起一抹悯然,低声喃喃道:“本是好人家女儿,偏嫁给他……真是可怜。”
“殿下就别替旁人操心了……”寒竹打趣道,“沈氏嫁入侍郎府,不外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过得如意与否跟您毫无干碍,您就省省心行么?快些喝药罢!”
秦宛月轻一笑,端起药盏慢慢喝完,神情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