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有何事,每日终躲在房里,避世。
今夜,他带我出来,我已是害怕,就这一些宠幸会招来祸事。
“看病了!问药了……”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叫唤声。
我垂眸,却也忍不住嘴角泛上笑意,又是那个古怪大夫。
“看病的,进来。”独孤懿落坐桌边,手中的折扇轻叩桌面。
烦大夫一身儒家装扮,手上竟拿着两块不知从哪捡来的木板,见到独孤懿也不跪拜,反而举步走向我:“你还欠我诊金钱。”
他不是义诊吗?何出此言?我警觉地避过他手中欲触碰我下颚的木板,无意间竟看见独孤懿眼眸微眯,寒光喷射:“爷,这位是为我娘亲诊过脉的烦大夫,我与他有两面之缘。”
我解释的话语,及不上烦大夫落坐桌边的响声,“乒乒乓乓”中,将它淹没得没了影踪。
独孤懿只打量了我一记,便呵斥自个儿斟酒的烦大夫:“你这厮何其无礼!也不问问主人,便公然落坐。”
烦大夫虽行事诡异,但是正直之人,我恐他令独孤懿恼怒而被责罚,又顾及身份卑微,思量中仅说了句:“爷,这位烦大夫乃江湖中人,恐不习惯礼仪繁琐。”
烦大夫震惊地看着我,像是要将我看穿:“你这女子好生奇了,竟敢违逆你如此霸气的夫君?”
我哑然,这声夸奖难以承受,酝酿在心头千言万语,终被独孤懿揪着胳膊,走出雅间,他一句警告不期而至:“你的眼睛,只能看本宫!你的耳朵,只能听本宫的话!”
我心头一颤,那烦大夫似乎与独孤懿乃旧识,我已然是他的妃嫔,又怎敢去瞅别的男子?但烦大夫在场的一刻,我虽心惊,却忍不住因他的不拘一格,而轻松些许。
宫中的生活,与在父亲那的日子一样无趣,即便苟活于世,也未能有个与我说话的人。
独孤懿宠的是梅妃,就连庄重的太子妃也需看他的眼色,小心度日。我不过是借着妹妹的福,沾了些许光环,才令我不至于像其他女眷般数月不得见他颜。
“殿下,小的是……”珠宝店的掌柜受独孤懿之令,捧着贵重首饰,来到酒楼,不想我与他正站在大门外,便试探向前请安。
“不必了。全给本宫送到太子府。”独孤懿冷冷地丢下话,大步流星奔马车而去。
珠宝掌柜的一句“恭送太子、王妃娘娘”,喊得我心头发紧。我哪里是王妃,哪有那份尊贵,不过是一件华服,裹了身臭皮囊。
“还不快些,你要让本宫等多久?”独孤懿站在车边,见我行步迟缓,伸手直接握住了我的柔夷,轻轻一带,将我送上马车。
“过来。”独孤懿待我坐进马车,放下车帘之时,将仍跪地送行的掌柜唤到跟前。
掌柜见独孤懿朝他手中捧的首饰盒努努嘴,献媚地奉上:“殿下您请看,这件首饰乃南海的珍珠,而这件又是波斯的宝石…不是草民吹嘘,样样皆属世间罕有。”
“就这件吧。”独孤懿在首饰盒中,随意拨弄,单捡了根玉簪,使了银票。
“驾!”他抖动马缰,滚滚车轮碾过石板路面,“碌碌”作响。
“这个,给你。做本宫的女人,不必穿戴太寒酸。”独孤懿拔去我朝凤发髻上的簪子,换上了他刚买的玉簪。
却不想这只玉簪,在后来,成了我生死相关之物。
“爷,您要带倩儿去哪?”马车已驶出京城,我借着幕黑的天色,仍兴趣浓浓地观望,犹如关在笼里的鸠鹊,终等到了主人怜悯之心,而将我放飞的一刻。
“兵营。”独孤懿神色凝重,仅吐出两字,便沉默不语。
我只听过兵营,而未见识过。曾阅古书,敬佩那代父从军的花木兰,保家卫国的穆桂英,可惜我从未识得武艺,仅会吟几首颂扬诗句。
“殿下,军营之地,女子慎入。”我乘坐的马车刚停在大帐前,车帘还在我手中被全部卷起,一模样魁梧的将军便挡住了我下车的路。
“她是本宫的侧妃。”独孤懿并不驻步,也未回头,径直走向大帐。
我举棋不定,既不敢落车,又怕在车上久坐而误了独孤懿的侍奉。想我首次来到兵营,遇到的竟是这般尴尬情景。
“王妃,太子命小的拿这套衣服给您。”一名士兵捧着套男装,奔到车边,郑重地将手中衣物呈与我,便转身,“小的会在为王妃站岗,殿下让小的给王妃带话,王妃您换上此行装,便可入大帐。”
我幽幽一声细叹,换了衣衫,竟发现包袱里,藏了一条崭新的腰带,这才将大了好些的衣裤系牢。
“王妃,请。”小兵将我领到大帐,为我掀开帘帐,不忘通报,“太子殿下,王妃到。”
我见独孤懿不语,放轻脚步,置身于布置得极为简单,仅是一张床、一书桌的帐中,竟找不到个不起眼的地方。
“随便坐。若是累了,你就休息若是无趣,本宫知道你识字,拿本兵书解闷。”独孤懿在我左顾右盼之时,稍稍抬颚,告诉了我,我能做的事。
我更关心我不能做的事,以便犯了禁忌。
“殿下,烦大夫来了。他说他是来问您要诊金的。”帘帐外,再度响起先前领我进来小兵的声音。
“他怎么像只苍蝇!”独孤懿眉峰凛冽,起身之际,叮咛我:“军营中一切与你无关。若他们问起,便说你是跟本宫来的。”大步流星离开营帐。
“喂哦,怎么又是你?”烦大夫再哪都能畅通无阻,拿着算盘拨开挡住他进帐的站岗小兵,见未有独孤懿身影,便与我寒暄起来。
“殿下不在。”我见他坐到了独孤懿处理军务的石桌旁,焦虑不安。
“罢了,你跟我来吧。我缺个助手。”
烦大夫扔了算盘,冲我招手,领着我走向兵营深处,“救死扶伤是种美德,别太娘娘腔。”
我本来就是女子,又何谈不娘娘腔?
他眼神犀利,却以一副玩世不恭淡去许多。
走进伤兵营中,他脱去儒生长袍,卷起衣袖,一副老郎中的模样:“快!给我布带。那边烧热水!火加旺一些!”
“公子是跟烦大夫来的?这边请坐。”士兵见我跟着烦大夫走进营帐,对我礼遇有加。
“别愣着,你是来帮忙的。帮我拿把剪刀,绞断他们的衣衫。”烦大夫没等我有任何动作,便给我指派了命令。
我倒乐意而为,从未想过,自己除能照顾母亲,还能为别人做些事。
手中的剪刀“莎莎”地绞了伤兵身上的衣衫,猩红的血渍令我触目惊心。
“别怕。大胆剪。如果你慢了,他们会丢命。因为我来不及给他们敷药。”我刚绞完衣衫,他又派我新的命令让我将一张张干净的布上,抹他带来的药汁,以便他为伤员止血。
“嗯。”我努力对鲜血视而不见,颤抖的手指将抹了药汁的布,覆上烦大夫割去腐肉的伤兵患处。
我的脸色因刺目的血而苍白,控制不住一记恶心涌上心头。
“你去歇歇吧。这些交与我就好。”烦大夫似乎从未将目光投向我这边,却在我翻涌之时,发现了我的异样。
他很细心,也很热心。我顶住头晕目眩,与他一起将十来个伤兵的患处处理完毕,才带着满身血渍离开了营帐。
“你让我想起了,我曾在一首诗中读到的女子。”烦大夫从怀中摸出个青花瓷瓶,递到我手边,“一次一粒,你饭前和睡前皆服下,就能让你的风寒驱解。”
他怎知我有些伤风?手中的药瓶残留着他的温度,那份暖意沁入肌肤:“烦大夫与那女子相识,才与她吟诗作对?”
“我哪有幸睹得佳人面,只是私藏了她的几幅字画而已。”烦大夫的脸上显现了我从未见过的情意,不知何故,他竟拿出贴身珍藏的一块绢帕,递与我一观。
啊?他是与我吟诗作对之人?我托着绢帕的手颤抖,只叹造化弄人。
“你在这里?跟本宫回帐。”独孤懿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我抬眼,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涌动的情绪。
“倩儿这就回帐,殿下有何吩咐?”我起身,竟忘了将手中丝帕还与一旁的烦大夫。
这块绢帕本就是我未出阁前的一块常用丝绢,而在丝绢上赋诗一首,赠于陌生男子,则源于踏青的巧遇。
我在父亲府中,极不得势。梅妃与熙妹妹出外游赏,皆会将我当做丫鬟唤来呼去。
为熙妹妹到湖边打解渴水,遇见了一些吟诗作对的风雅之士,随即驻步。听了些许光景,见他们有一则上联,而寻不到对子,一时兴起,就用怀中胭脂做了诗句。
男女有别,我不好上前,就捡了石子,用绢帕包了,扔了过去。
“倩儿手中,是何物?”独孤懿伸手索要,目光却不冷不淡地投向了,一旁紧张望着我手心的烦大夫。
“烦大夫之物,倩儿正要还他。”我急于想离开,既无缘,又何必将昔日之事重提?索性断了念头,也倒罢了。只是归还绢帕的手,稍稍颤抖。
“他为我娘亲治过病。”我只说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自然忘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