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权变(1 / 2)萧野天下首页

中枢院地处皇宫东南角的一栋别院,几近简陋寒酸,多年来行使的一直是宰相的权力,特别近十年来,皇权羸弱,中枢已经是实际的权力中心。

侍者用铁尺将青铜的官灯拨弄熄灭,萧云忘这才意识到这个晚上又这样过去了,他伸手合上书案上的奏章,却看见原来还有许多没有处理,这都是今天才送过来的。

这个天下有太多事情了,萧云忘默默地想,十年来,他偶尔冒出疲倦的念头,转眼之间就会淹灭。

身居要职,任何消极的情绪都要控制,萧云忘已经学会了如何与贪图安逸的自己相处。

萧云忘靠向椅背,用手揉揉太阳穴,转头望向外面时,天上明月渐隐,院子里树影浅淡,晨风阵阵,空地上站了一位年轻人,长衫负手,身后一柄色泽古奥的长剑。

侍者这时也看到了,心中一惊:中枢院内怎会突然出现一个人。

中枢院看似毫无防卫,实则有数位高手藏在暗地时刻保护,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飞鸟也不能进。

侍者正欲大声呵斥,以引起别院内高手的注意。萧云忘摆了摆手,示意使者不要出声,对窗外年轻人说:“我料想你近几日也该到了。坐了一宿,你陪我走走吧。”

…………

值班站岗的侍卫三十步一人,寂静无声,两人漫步在禁宫的道路上,灯笼的光映出影子,分外寂寥。

萧云忘觉得好久都没有这样随意散漫的闲暇时光了。

“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孩子,萧野尚在襁褓之中,我记得你还抱过他,转眼十余年过去,萧野都十四岁了。”

谢澜庭道:“姑父觉得白驹过隙,澜庭却只觉时光难熬,仿佛过了千年万年。”

萧云忘看着比自己稍高的谢澜庭,轻笑道:“你一心找我报仇,这些年想必过的很苦,日子自然就慢了。

“武道一途,逆水行舟。一年来总听说你的消息,从南至北,七十余战,全无败绩,谢家子弟能人辈出,你是最惊艳的一个,我也时常好奇你的修为到了什么地步,今日一见,传闻恐不及也。”

谢澜庭道:“姑父过奖。”

萧云忘道:“往事回首,感慨颇多,今日与你唠叨唠叨。”

谢澜庭道:许多大事发生时我还小,澜庭想听。”

萧云忘聊起了往事,道:“周朝历三百三十八年,皇帝驾崩,年仅七岁的皇太子继位,外戚刘杰晨趁机把持朝政,整日霍乱后宫,贪图享乐,而且排除异己,残忍好杀,导致朝野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同年四月,叛将蒋青联合南诏国,于次年亲率七万大军,夜袭一线峡,边境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其后一月内连下十城,其余西方诸小国衍,土挝,犬戎,西凉趁乱领兵犯境,边关形势岌岌可危。

“世人皆骂利刘杰晨,殊不知祸根大都埋在先帝在位时期,先帝好大喜功,贪图享乐不让刘杰晨分毫,加上身处深宫,不解民间疾苦,当时遇上天灾,各州各地早就民怨沸腾,官员一面向上隐瞒灾情,向下不思安抚赈济之道,暴力镇压,民不反已是不可活了。

“国家危难,父亲早已赋闲在家,不得不在暮年披甲西征,幸好利刘杰晨尚无力完全打压军中将领,年轻一代的武将得以保存,平定战争持续两年,步调稳健而卓有成效。

“当时李仙芝率部下伪装成主力部队,让南诏国大部分队伍进入幽谷一带,这里易守难攻,但想出来也不容易,于是双方牵制,给父亲在主战场对付蒋青留下宝贵的时间。

“在父亲心中,所有的敌人都不如自己人可怕,而蒋青不久前就是自己人。

“从大军投入战场以来,蒋青一直避开精锐,不停地以超强的机动性攻击最薄弱的城池和后勤补给线,每战必胜,让萧宏在其他战场的战绩没有一点意义。

“这次诱开南诏国和衍,土挝,犬戎,西凉联军南线和部队,让主力与蒋青面对面是整个战争的关键。

“双方都是国家曾经的精锐部队,战斗力相当。

“这场战争起于南疆,随后迅速向西蔓延,边境地区的百姓在数年的拉锯战中死伤无算,十室九空,那几乎是许多村落城镇必然的下场,便是整个村落山寨都无一人幸存,也不时出现。

“父亲在信中说,他领军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看着侥幸活下来的人眼神空洞,毫无一丝温度,不禁落泪,立即命人于二十里外毁坏的长城线处立下铁柱,作为帝国南疆的界标,上刻铁柱折,南诏灭六个大字,以作警示。

“这场战争应该马上就会划上句号,父亲调兵西进,途中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最后的决战打得很惨烈,双方都损失惨重,幸好还是赢了。

“可怕的对手都是自己人,父亲想到了蒋青,却没想到刘杰晨,班师回朝的途中父亲病死了。”

萧云忘神色悲切,道:“父亲指挥三军,三年来并未上阵杀敌,没有受伤,但朝廷最后就说了三个字:病死了。无功无赏,之后提都不提了。可笑的三个字,荒唐的三个字。”

萧云忘继续道:“我想这天下真是全无道理,这皇帝也无效忠的必要了。

“我与宋道奇大哥在云湖起兵,起初缺兵少将,被打的节节败退,只能在山野中逃窜,哈哈,当时我们与强盗没什么不同,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起兵造反的样子,其中狼狈样子与你也不说了。

“整整过了三年,我们渐渐才有点样子,也只能在西南站住了脚跟,一方面是我们领兵本事渐长,另一方面是这世道越发艰辛,只要有一口饭吃,年轻人就愿意跟着我们打仗。”

萧云忘笑道:“后来我们迎来了转折点:与你谢家联姻。我娶你姑母为妻,成为谢家女婿。王朝的政治一向是皇权与世家的游戏,当时我们急需得到世家的认可,我与谢家的联姻即联盟。

“谢家是西南豪族,更是兵刃器械名家,我军中逐渐出现许多攻城的奇异器械,武器和盔甲也比正规军更加精良,宋道奇与我利用各类精密的攻城武器和兵法,无往不利,连续的攻城掠地,奠定争霸天下的基础。

“宋大哥重伤于苍浪山,其后医治无效,病死军中。当时你澜剑山庄兄弟父子相互倾轧,内乱不断,隐隐已有分奔离析之势,你父亲离奇失踪,年幼的你继承家主之位,不能掌控局势,我不得不控制澜剑山庄,成为谢家的实际控制人,世人说我一手军队,一手世家,权力熏天。

“世人说我借你谢家上位,延缓宋大哥伤势的医治,暗害你爹,蓄意谋权,这诛心之也并非没有道理,最后获益最多的人终究是我。”

萧云忘江湖十年,带兵十年,入中枢院十年,步履稳健,而且以奇迹般的速度走上巅峰,论武功,声望,权力,这二十年的天下可说是属于他的。

谢澜庭道:“公道自在人心,世人难道说的不对?”

萧云忘道:“我与你姑母相识在前,联姻在后,谢家帮我甚多,我从未想过辜负你家,你谢家内耗,我虽处事霸道,可未曾伤你谢家一人,他们只是受了些外人做主的屈辱罢了。宋道奇是我大哥,肝胆相照,霸刀凌厉无比,自古败者多,胜者少,身中霸刀断难痊愈。”

谢澜庭喝问:“我谢家六十七口人命也是世人说出来的吗?”

萧云忘道:“大哥死后,我一路来到帝都,进宫亲手割下刘杰晨的头颅,我看到了无数忠义的臣子用生命护住天子,也看到其余人眼中的恐惧与鄙夷,那眼神与看刘杰晨没有分别。”

“我没有杀那小皇帝,我想就算声威不在,这国毕竟是皇族李氏的国,这个王朝可是存续了近四百年呀。无数枭雄,奸侫,妄人走过四百年,统统没有改变王朝的统治,”萧云忘的声音传到谢澜庭的耳中,不管在乱世还是盛世,野心总是一样,只要有智慧和耐心,抚平波澜只是时间问题。”

他对天下大势的看法一直乐观而积极,十年来,从言辞到行动都一以贯之这个理念。稳住危如累卵的局势光靠能力或许不够,必须要有强大的信心。

萧云忘眼神中有坚定的光:“我要还这国家一个太平,就不能成为众矢之的,我一直坚信这个规矩。”

“只是我感觉人心变了,每个人都觉得皇位近到触手可及,天下从此不再是李家的天下,也不再是帝都群臣的天下。你谢家就是其中之一。”

萧云忘盯住谢澜庭,道:“我入主中枢之后,谢家大小事物都是你大伯处置,你大伯联络周围各大势力,甚至不惜引外族作为助力,企图夺了这天下。岂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为盟友,明日就是断头刀,况且这天下能是你家轻易能得的……

“不说你谢家有无能力夺得皇位,只要你们七年前瞒过我在西南起兵,多少生命将死于刀兵战事。事后我不欲牵连,多是你家人顽抗到底,才酿成惨剧。此事我也心怀愧疚。

“你离家出走,我派人寻了很久,近一年才有你的消息,从南到北,一路挑战,目标看起来就是我。这些年你容貌已变,谢家独有的剑气让我一眼就认出你。七十余战,终于将你磨砺成一把最强,最锋利的剑。”

谢澜庭拔剑出鞘,眼里闪出炙热的光,良久道:“姑父,请出剑。”

萧云忘抬头望天,道:“今日之说了许多,不知是想劝你,还是想发发牢骚,我也分不清了。”

萧云忘对谢澜庭说:“来吧,准备数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刻,时机成熟,当酣畅一战。”

要战就战个痛快……

…………

夜,皇帝寝宫。

屋外狂风呼啸,惊雷滚滚,李晨弈自己要求自己像一个帝王一样平静,帝王会在夜里安然入睡,就算外面天塌下来,帝王也会淡定地起来,沉着应对当前的局势。

可现实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仿佛周身的血液都在烧。

先是刘杰晨,后有萧云忘,自己这个皇帝就像傀儡般被操纵了十几年,没有一刻自主,而且时时都有生命危险。

看着那些每日跪拜在面前的臣子,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巨手攫住,呼吸都不顺畅。

我的天下,为何总是别人在发号施令。

梁木支撑起的屋顶像是一个漆黑的巨洞,李晨弈看着,想着。

无穷无尽的痛苦伴随着自己的皇帝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