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小城陪奶奶过年，成烁不是不感慨。

父母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在国外工作，成烁自幼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母工作很忙又是在国外，并不是每个春节都会回国，成烁也习惯了跟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一起过年，后来姑姑嫁人了，就剩下了老少三个人。

成爷爷去世的那一年，他几乎是逃离了T市，在美国刚刚稳定下来不久就迎来了中国的春节，只是他刚到那里，根本不可能回小城陪奶奶过年。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数着时差，心底无比的愧疚，在爷爷刚离开的这一年，自己不能陪在奶奶身边，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是跟爷爷奶奶一起过年。越洋电话里，奶奶说她跟姑姑一家一起过年，反倒是担心他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他努力装作很好的样子让奶奶安心，挂了电话忽然想起来，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她又是如何度过这个她最怕的节日？

在他自身难保的日子里，他放不下的就只有奶奶和她，可是自己远在千里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候他才明白，无论你如何看待和面对这个世界，无论你抱着多大的期待和愿望，它都不会因你而改变一丝一毫。你觉得自己一身清白满是冤屈，你觉得诸事不公满心不甘，可那又如何？你的欢笑、悲伤、愤怒甚至是疯狂，它都只是冷眼旁观，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你走投无路站在悬崖边上，只要动一动就会坠入无底深渊，那一刻，你会想什么？

是要时刻保持警惕，再不犯同样的错误？

不，是要学会先下手为强，不给任何人机会将你推倒这个无从选择的绝境中来。

“先生，到了。”

成烁付了钱下车，他一早跟石宇说了春节要回家陪奶奶，在他的坚持下取消了所有安排在春节前后的通告，他已经空许了两个承诺，这一次，绝不会再留遗憾。

再回到小城，成烁只觉得有种久违的熟悉感，这个他从出生到长大的小城，无论离开多久，都跟他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两样，无论去到哪里，这座小城永远是他心底的家。

回国之后，尤其是正式回归后，成烁的工作排的满满的，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石宇帮他争取到的春节假期不是很长，对他来说也已经是奢侈，他回到小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奶奶。

成奶奶的白头发多了一些，精神很好，看到最疼爱的孙子回来高兴不已。他每天早上都陪奶奶去买菜，遇到老邻居或者是来串门的亲朋好友，他也一直陪在奶奶身边听他们说话聊天。

没几天就过年了，成烁陪奶奶去买年货，然后扫房、贴春联、做年夜饭包饺子，陪她聊天、看电视、翻老照片，时时刻刻都守在奶奶身边，拼命的想要弥补自己错过的时光。

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毕竟年纪大了，做起一些活儿来终究是动作缓慢了些，成烁看在眼里无比心疼，爷爷走后的那些日日夜夜，奶奶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家里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爷爷用的东西都还摆在原来的地方，奶奶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仔细的擦拭爷爷的照片框，一边擦一边跟照片说说话。

奶奶年纪大了，成烁回家后她几乎都不看电视，除了准备过年的事情就是跟孙子说话聊天，翻着老照片的时候，看到成爷爷年轻时候的样子，她笑起来，好像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什么自由恋爱，都是说媒，很多人连见都没见过就成亲了。奶奶不懂你们现在年轻人说的感觉、爱、条件，奶奶只知道，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不容易，能在一起生活就是缘分，这一辈子就是你迁就我，我包容你。

我们年轻的时候穷，能吃饱穿暖就已经很知足了，那时候的人没那么伟大，可以为了让身边的人过的好就推他走。我跟你爷爷都是吃过苦的人我一直觉得他唱歌没什么不好，没关系，我守着他就是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我等着他就是了。

小烁啊，奶奶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不懂了，奶奶就希望你能过得好，不是要挣多少钱有多大名气，而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有个合适的姑娘陪在你身边。奶奶老了，这把身子骨不知道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就去见你爷爷了，你爸妈从你小的时候就不在你身边，奶奶就希望你能跟他们一样，不管人在哪里，都有个可以相伴到老的伴儿。”

成烁从来没有跟奶奶说过他和涴涴后来的事情，可老人家好像什么都知道，却从来没问过什么。

因为成烁回来，奶奶选择了留在老房子里两个人过年。年前姑姑一家来的时候，热闹了一整天，或许是累了，老人家原本睡得也早，姑姑一家还没走，奶奶就歇下了。

姑姑离开前跟成烁说起：“这两年都是我们硬把她接过去一起过年，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热闹些。小烁，你们这一辈的孩子里奶奶最疼你，去年的时候，我看着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的玩就想起了从前她拉着你的手说话——”姑姑忽然说不下去了，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小烁啊，你父母不在身边，这些年你都是跟在爷爷奶奶身边，现在爷爷不在了，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多回来看看奶奶，别让她担心。”

姑姑一家离开后，成烁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人的一辈子总是不可能一帆风顺，当你太顺利的时候，老天都会看不过去，要给你一点挫折来磨砺一下，这两年多的时间，他经历了很多从前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很多时候以为自己熬不住了，可是想想爷爷奶奶，还有那个他无比亏欠的人，再如何艰难，他都逼着自己咬牙坚持下去。

大年三十那天，奶奶在年夜饭的桌子上摆了一副空的碗筷给爷爷，成烁给那个空碗里夹了菜，奶奶忽然回过头去看照片，“老成，小烁回来陪我了，咱们三个终于又一起过年了，真好。”

成烁红了眼眶，什么也说不出来。

春节的假期，电视上又开始重播一些收视率高和电视剧，《轨迹》和《三世烟火》赫然在列，奶奶不怎么看电视，通常吃过晚饭跟成烁聊聊天，早早的就睡了。

回到小城后，也只有每天奶奶睡了，成烁才会一个人待着。他平时很少看电视，回国之后工作忙更是没了这个习惯，奶奶家没有电脑，他看时间还早，就打开了电视。假期里的电视节目总是格外丰富，成烁换了台，正好就看到了假期推荐的电影——《新的开始》，主持人在介绍着故事内容和拍摄幕后，播放了一些精彩片段。

成烁想起之前在S市做活动的时候，晚上外出发现一家露天影院在放映《新的开始》，只是路过的他却在那里看到了最后。

电影结束了，成烁看着荧幕上一对一对或分开或在一起的情侣说着或悲或喜的话语，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抱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哭的正伤心，那哭声深深地刺在他的心上。

电影里的孟欣口舌伶俐的有些刻薄，她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挽着发髻去谈生意骄傲霸气，一转眼她披头散发一身睡衣狼狈不堪。无论哪一个，都和他记忆中的涴涴相隔十万八千里。

夜深人静，他纵容自己可以放肆的怀念一下他和她最美好的时光，可是也只能想一想了。

春节还没过完，石宇打电话来告诉成烁给他接了一首电视原声，Demo已经发给他，等过完春节回来就录制。

挂掉电话，成烁习惯性的看了看奶奶房间的方向，他忽然就很怀念上学时候的日子，那时候最难的不过是数学题，那时候他从不担心自己无处可去，那时候他有爷爷奶奶，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