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万般温情不过是南柯一梦,偷来的安逸时光,总是要还的。
他曾多次与她提过这位即将过门的女子,她虽未见过,却已从他的嘴里将她了解了七八分,刘延,此女为当朝太师刘威之女,萧刘两家世代交好,又同为开国功臣,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今幸得梁帝赐婚,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地和的一桩婚事。
此女性格如烈日骄阳,却从不跋扈,她们自幼相识,虽小他两岁却总能让他乖乖听话。这想必就是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而她呢?无论是天下第一杀手,还是左丘庄主,又或是小小的猎庄,没有一个身份能配得起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萧无惑。她不过是他权力欲望上的一把剑,一颗棋,一条命而已。
想到这里,赤璃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比哭还要难堪。
“恭喜王爷”虽是道喜的话,却更像是一声无力的哀鸣。
“璃儿”他看向她,眼里尽是不忍。
即便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此刻也找不出只言片语来安抚眼前这个满眼忧伤的女子。而他自己又何尝快活?如果当初选中的人不是她该多好,那么此刻他便不用陷入这忠义两难的困境,更不会因为她的眼神而感到心疼。
自己纵有千般智慧,机关算尽也没有算到这个女子会变成自己谋策上的羁绊。
“王爷唤我来只是为了与我分享喜悦?”赤璃拈起桌案上的酥糕放入口中道:“确实很甜”。
萧无惑只定定地看着她不做声,他知道若再开口说出下面的话便会将她推入无底深渊,他……不忍。
她躲开他炙热的目光又拿起一块酥糕放入口中“今日的酥糕格外好吃”,只是这甜如蜜的滋味却丝毫化不了心中满溢的苦味。
“若喜欢吃,我让人多送些去你房中”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用,吃多了便没了念想”她起身,抚了抚裙摆“今日有些疲乏,赤璃先行告退”在伪装脱落之前,她要离开这里。
曾经她最爱的这间书房,此刻却成了她最想逃离的地方。
“赤璃……”他虽有重要的事未说,却被她孤冷的背影止住了嘴。
罢了,明日再提吧。
从书堂到明德苑不过一巷之隔,可今日这条路突然变的好远,眼前的一切都已变得模糊,赤璃将头狠狠低下,只看见自己的双脚机械式地前后摆动。
曾经多少个日夜,他读典故于她听之,出词联于她对之,出之谜于她猜之。
他的书堂里,她是常客,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吧。
心痛超乎了她的想象,她曾扮演过很多人,向来游刃有余,任务完成,她又立刻回到自己本来的生活,丝毫不会受影响。她可以人前哭的肝肠寸断,人后躲在屋檐上喝着大酒。
可如今呢!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现在的疼是真真切切的,她好怀念遇到他之前的自己,可是她好像回不去了。
义父常告诫她不可感情用事,可这戏演的深了,连她自己也开始分不清真假了。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与他而言是什么身份,他们之间的相处时而无声时而细语,她经常伏在他的桌案上睡去,醒来时身上披着他的白色长衣。
她见过他得意时如浴春风的笑容,也见过他闷海愁山时的不语。她们曾一同把酒言欢,也曾彻夜谈古论今,政、军、经、文……他们的话题无尽,却唯独没有情愫暧昧。这似乎是便他们之间的默契,发乎情止乎礼,如是《关雎》乐而不淫,皆守分寸。
恍惚中她想起曾经某个夜晚。
他放下酒盏,迎着月光:“赤璃,不知陪你终老的会是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像梦呓,像自语,像一股盘旋的寒风将她裹入其中。
她微微一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忍夜尽,不忍天下无君,若众生皆可读,千余日夜有何趣意?浅尝易,戒心难去,尚有余念,来者似其”。
可这天下,只有一个萧无惑,而她可能也无幸活到老。
他的笑意渐渐化成一抹忧伤,久久不得散去。
夜里,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里,她坐在圆凳上发呆。杯中的桂花酿也失去了平日的香浓,喝下去的酒全部化成泪,顺着脸颊倾泻而下。
他待她的好确实真切的近似宠溺,她爱吃什么他便日日差人送来,她爱红色,他便送来最名贵的红缎,她爱桂香,他便为她种上桂树。或许正是这些细水长流般的温柔,一点点融化了她的心,但此刻他所有的善待都成了一种怜悯和折磨。
呵……万物皆有阴阳两面,她享过那些快乐,便要承受这种痛苦,圣人古训她读了个遍,可偏偏轮到自己身上,还是钻进了牛角尖,寻不到解脱的法子。
说到底,还是白学了一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