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林浣一大早上就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乖乖坐在一楼小商店的收银台后面等着她哥起床,逢人就甜甜地笑,另外附赠一个乖巧的招呼,一副马上可以去郊游的欢乐神情。最后小姑娘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亲自跑到林听眠的房门口拍门,声音轰得震天响。
十分钟后,林听眠拉着林浣的小手,并排出现在了夏栀紧紧关着的房门前。
林浣看着荒废的门,有些担忧,小声地说:“哥哥,是不是新哥哥还没有起床啊?”
林听眠却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夏栀漫不经心地和自己嘱咐的话,他说他今天可能会晚起,而夏栀的猜测从未出过错。
出什么事了?
狭小的花园后面便是第二扇防盗门,没有可以往里看的小窗口,林听眠再怎么努力也窥视不到里面的场景。大门旁边的窗户窗帘拉得很紧,几乎没有缝隙,只给这间看上去没有人住的房子笼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林听眠看了眼手机,此时的时间是九点十五。
两人躲在树荫下等着,过了会儿,夏栀旁边的一户人家推开门,有个推车的大爷向他这个方向瞟过来,满脸的山雨欲来。林听眠拉着林浣的手打了个招呼:“大爷,起了?”
林浣有样学样,脆生生地说:“大爷,早上好!”
大爷揉了揉眼睛,眼底下一片乌黑的黑眼圈,穿着个大背心扶着自行车,大声在那抱怨:“起啥哟?可别提了!我这一夜根本没睡。隔壁也不知道搬来了哪户神经病,昨天半夜在家砸玻璃。我还纳闷是不是屋里进贼呢,后来一听,好家伙,人家在家里嫌东西多瞎砸呢!也不知道是哪家贵公子钱多得没处花了。”他嘀咕道,“害得我一整宿没睡。”
林听眠心重重一沉,不好的预感终于浮上心头,他忙追问:“那您看他砸了多久吗?”
大爷眯眼歪头想了想,感叹:“豁,那我哪记得,反正时间挺长,得有半个来小时吧。但后半夜就没声了,估计是砸累了砸爽了消停了。啧啧,怎么,你认识啊?”
林听眠僵硬的点了点头:“是,他是我......同学。”
大爷一脸熬夜后的疲倦,听后也不顾什么长幼尊卑,赶紧低声下气跟他说:“那小林,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再这么弄下去左邻右舍都睡不着,这得告他扰民了。而且哪有人的钱这么禁得住他造啊?这么下去迟早得砸破产,可得好好批评批评他啊。”
林听眠想起昨晚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说好,大爷才吹着口哨推着自行车出门买菜去了。林浣欢实地挥了挥手,小辫子摇来摇去:“大爷再见!”
林浣把手放下拽着林听眠的裤子,仰头好奇地看着他,问:“哥哥哥哥,怎么啦怎么啦?”
林听眠脸色有些苍白,明白当务之急是先把亲妹妹拴好,于是半蹲下身子,试图哄骗林浣,柔声说:“哥哥还没起床,他昨天晚上熬夜来着。妹啊,你先回家里等着,哥哥在这里等他起床,好不好?”
林浣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细声细气:“那为什么咱们不去敲门叫他?咱们去叫他起床好不好。”
“这个哥哥有起床气,咱们再等等他,乖,你先回去。”林听眠声音很缓,却不容置喙。他摸了摸林浣的脑袋,低声哄骗道,“等他起床了,哥哥再带他来见你,好不好?允许你回去吃饼干巧克力,乖。”
林浣瘪了瘪嘴,尽管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在她哥哥的默不作声的威胁下屈服了,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还不忘大声说:“那你一定要把哥哥带过来让我看看!我回去吃饼干啦!”
林听眠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她进入自家大门才收回目光,接着大跨步走到信箱跟前,把那把孤零零的钥匙扣下来,几下开了房门。
本以为大爷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事实比他说的还要严峻。林听眠被满室狼藉惊呆了,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下脚。
此时的他无比庆幸自己聪明的事先把林浣支走了,不然这姑娘要是看见,恐怕半夜得做噩梦,能一连做一周。
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照这个出血量,夏栀还活着吗?
入目可见的是一地杂乱的玻璃碎片,大的小的都有,有的甚至都在力的作用下碎成了渣渣,在阳光下远看像碎钻石一样。原本放着台灯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颜色浅一点的痕迹,灯座上连着的玻璃柱不知所踪,只剩下一小节还和灯座粘着,不幸的滚到了一旁紧贴墙角。白色墙皮上满是划痕,一道一道割在上面,地上还落了一层薄薄的墙灰。
最可怕的却不是这些,是一地的干涸发黑的血,门口有一大滩,再从台灯的位置一直延伸到二楼,又从楼梯转角拐到了一旁的房间里,像是什么杀人现场,甚至连墙上都有星星点点溅上去的血迹。
林听眠疾步往二楼走,也不管地上的玻璃碎片了,三步并做一步半,心急如焚,边走边喊:“夏栀?夏栀?夏栀!你在哪屋?”
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着他的声音,一下下撞击在沾着血的墙壁上,又反弹回他的耳朵里形成回音,诡异又空洞。他此时也顾不上什么隐私,焦急的一间房一间房寻找起来。房间格局和他家基本一样,所以找起来不怎么费力。
左手第一间没有血迹的延伸,他直接掠过去看第二间。
推门一看才知道这间屋子是书房,可这里的血比楼下客厅的总和还多,几乎形成了一小洼一小洼的血迹,斑斑驳驳流淌在地上,早已凝固。
书桌前聚集的血最多,他胆战心惊,一步跃到那里。看到桌子上沾血的东西时,林听眠陷入了无边的沉默,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很久才拿起那一小堆轻飘飘的东西。
他不是傻子,也曾在各大微信公众号里见识过。
舍曲林,氟西汀,艾斯西酞普兰。一连三种,样样上都沾了污浊发黑的血。地上还掉了一盒改善长期失眠用的曲唑酮。他打开看了看,已经吃下去了好几粒。
旁边是一大卷滚开的绷带,有明显的撕扯的痕迹和血的痕迹,凌乱的四散开。
不知怎么,看见安眠药和绷带后他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至少没死,只是药吃多了在熟睡而已,他还清醒给自己做了止血。
他脱力般顺着墙滑坐下来,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那几盒药。只是不知道,伤口是自己不小心割的,还是想不开割的了。
大概率后者,也不知昨晚的男人跟他说了什么刺激性的话。
专家说抑郁症的药最好只开一种,这样针对性强,而且后期对抗药物成瘾的时候不仅依懒性低,而且方便戒瘾。结果这孩子一开就开了三种,不知道是医生让开的,还是自己去药店买的。
说来,药店似乎没有这几种药啊。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心想这要不是亲自看见了,有人说夏栀会得抑郁症他是打死都不信。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平时看着好好的一个人,又会笑会闹,还会开玩笑打趣,偶尔有点小脾气犯浑的人,怎么情绪上来了拦都拦不住。这对自己也太狠了吧,怪不得踹桌子的时候浑身都带着股狠辣的劲儿。
这样思维一发散,他突然就想起那个他疼得死去火来的上午,和看病时把他赶出去时死寂的眸子。他的胃病大概是犯病时的并发症。
想必那时就已经察觉了吧。
林听眠低微地叹了口气,莫名心疼,暗搓搓把昨晚的中年男人和以高政为首的几人拉近黑名单,把药放回原处,撑着膝盖站起来去了主卧。
这里是血迹最后延伸的地方,在之后就没有了,大概率是止血绷带起了作用,或是在主卫里清洗了血迹。
主卧的门半掩着,林听眠放低脚步,轻轻拉开门,就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到。他慢慢向床上那一坨裹在被子里的不明生物走去,床上的被子正小小的起伏着。床边散落着大量干净的换洗衣物,但上面或多或少都沾了些血。
他本不欲打探夏栀的隐私,但面前这滩生死不明的人形东西还是让他牵挂不已,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擅自妄动,只能轻轻拍打面前的一团被子,尽量压低声音,不至于吓到他:“夏栀?夏栀?醒醒,起来处理一下伤口。”
“夏栀?夏栀?”
夏栀沉在一片深绿色的海域下,身边是一片死寂,就像是五感被人封闭了一样,只有鼻尖有窒息的感觉。
没有阳光,没有鱼虾,但他就是觉得这片海水是深绿色的。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他手里攥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正在温柔地给小姑娘扎辫子,有“哈哈”的笑声毫无隔绝的传来,空气中仿佛飘着面包的香气,一切都美好极了。
突然笑声消失了,他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丰盈的身躯逐渐变得消瘦,就连皮肤也渐渐瘪了下去,双目外凸,无神地看着他,一头金发像是断了电一样黯然无光,从他握住的地方骤然断开,散落在地上,怎么捡都捡不起来。
他急得快哭出来,好像抓不住头发就会要了他的命,这时他猛一抬头,和那双黑洞一样的眸子对上。明明是黑色无光的,越看越觉得那就是深绿色,像漩涡一样诱人,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去吧,去吧,去啊!”
他就这么陷了进去,躺在水底,安详的发着呆,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窒息而死。直到呼吸逐渐被阻塞时,他听见有低沉好听的声音隔着水,模模糊糊地传进他的耳朵。
那人温柔地低语:“夏栀?夏栀?醒醒,起来处理一下伤口。”
是错觉吧,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