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黑暗慢慢消退，云狸眨巴眼，终于看清面前灰扑扑的一片原来是面墙壁，不仅粗糙还积了层灰尘，看起来不干不净。

抬起爪子抹抹脸，毫不意外自己又变成了小猫模样。他舒展开蜷缩的身体爬了起来，在棉被上踩出几个浅浅的脚印。

只是还来不及打量四周的环境，便被一只手提溜住后颈皮给拎到半空中，手的主人态度相当随意。

“？！！”云狸先是懵了一下，随即疯狂挥舞四个爪子，“喵喵喵喵喵！”一连串猫叫声诡异地起伏着骂街的节奏……

他老人家还没被人如此羞辱过，岂有此理！

燕静秋面无表情看着脏兮兮的小猫在自己手下张牙舞爪，十分冷酷道：“不许爬床，再有下次赶你出去。”然而终究只是个不足九岁的孩童，声音仍带着稚气。

“……”小猫抓挠的爪子在半空顿了一秒，然后挣扎的更加厉害。

太过分了，这是他见过最讨人厌的凡人小屁孩！云狸圆溜溜的猫瞳瞪住面前板着小脸的小孩儿，凶巴巴龇牙哈气，“喵嗷！”识相就快点把爷放下。

看在燕静秋眼里，便成了这小猫极难服管教，不听话。想到家里余粮渐少，现已入了秋，几个弟弟妹妹的冬衣、今年过冬的粮食均没有着落，又哪里有闲饭养只刚断奶的小猫。小少年便轻叹一声：“还是送人了吧，看样子也捕不到老鼠。”

话音刚落，小猫便愤怒地一爪子挥在他腕子上，仿佛表达出极大的不满。

不过……燕静秋瞥一眼，腕子上只有三道浅浅的白痕。哎，奶猫果然力气小，又怎么能靠它杜绝鼠患，恐怕叔叔婶婶当初聘来也不过给大宝儿小宝儿作伴耍的吧。

“倒不如送夫子家去，省得书箱再被咬了……”

听见他嘀咕，云狸张大嘴嗷叫的动作一僵，半秒后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

将爪尖收进肉垫，云狸哼声不动了，任由自己被捏住后颈皮吊着。

他不是怕被送走，就是跟个凡人小孩儿计较忒没劲儿了，算了，原谅他这回不懂事。

倒是燕静秋见它不再闹腾，有些诧异。这小猫仿佛挺会察颜观色，有几分聪明的样子。

“秋哥儿。”一道更小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云狸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吸着鼻涕的小孩拽了拽小面瘫的衣摆，边仰头不转眼地瞅自己。

“秋哥儿，”大宝儿听了哥哥不要猫儿的话，巴巴过来恳求道，“你不要把它送走，给我和妹妹们玩吧！”

燕静秋对弟弟妹妹还是相当照拂的，且一时半会儿也没户人家送去，便答应了：“拿去吧，不许再让它跑床上。”

云狸听了眼前一黑。

那头大宝儿已经欢天喜地伸手来接它了，两只小手不知是不是刚玩完泥巴，黑得和脸上都不是一个色！

云狸向来爱惜自己一身蓬松漂亮的皮毛，见手伸过来毛都炸了，趁燕静秋松开的功夫，一个刺溜钻进了床底下。

幸好，这家里床底极低，大宝儿趴在床边可怜巴巴唤它“铜钱儿”，伸手也够不着。

心里暗暗松口气，云狸一屁股靠墙坐在冰凉的地上，庆幸逃过一劫……

燕静秋也不再管他们，现下他已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了，要撑起一夕崩塌的家，还有许多事等着去做。

见小猫不出来，大宝儿过了会儿也没了耐心，跑到院子里和弟弟妹妹们去喂鸡。

四下安静后，云狸探头探脑从床底下钻出来，舔了两口毛，这才发现自己灰不溜秋，难怪小面瘫嫌弃。

房间不大，除了一张木床，一个柜子，便只剩陈旧但干净的书桌，家具少的可怜。零碎的茶壶、烛台、鸡毛毽子玩具等小物件倒是收拢整齐，处处是常有人居住的痕迹。

云狸扬着尾巴几步贴近门口，往外面小院里瞅了瞅，一眼瞧见旁边的正堂门口挂着素帆，两边正燃着一对白油烛，透出股萧瑟静谧的冷意。

难道他们家近期有丧事？

院子里，几个泥猴似的小孩叽叽喳喳围着鸡鸭打转。云狸沿着墙根，肉垫踩在墙角的瓜架上没发出一点声音，身姿轻盈地窜上邻居家墙头……

天色逐渐昏暗，燕家院子的墙头上忽然冒出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机灵地左右探看，一低头钻进密密的瓜叶下。

不一会儿，灰白的瘦弱小猫便从瓜架下跃出来，快速抖了抖毛。

这一下午，云狸溜到街坊邻居家里把燕家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原来就在月前，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竟双双意外身亡，只留下五个孩子相依为命，最大不过八九岁，而最小的还不会走路！

如今最大的孩子便是他刚醒来见到的小面瘫，姓燕，名静秋。

这燕静秋得喊燕家夫妇叔叔婶婶，并非他们的亲儿子。他爹原是天子脚下建梁城里一名小官，听说因得罪上峰被排挤出京，远远打发到了那山高水远的南夷之地。南方多瘴气，去了以后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更别说指望回京，于是独子便托付给了弟弟。

燕二夫妻是厚道人，吃穿用度上从未短了侄子，还供他开蒙读书，一年要交不少束修。加上孩子生的多，几张嘴嗷嗷待哺，日子是过得紧巴巴的。

好在夫妻俩勤快，燕二娘子一边照顾娃娃一边做针线活贴补家用，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俱都是她亲手裁的。

燕二则每天天不亮就推着小车和炉子、蒸笼去龙津桥当街卖馒头炊饼，几大屉馒头不到晌午就能卖光。下午吃食买卖不好做，他也不闲着，走上大半个时辰出了城去，找江边码头相熟的鱼贩子要了被人挑拣剩下的鱼虾河鲜，提回去走街串巷地叫卖，一天下来总有个进项。

就在夫妻二人的努力下，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好歹一家七张口都能温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