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地没有现成可用的家属宿舍,医疗队的四、五十户人家就临时分住到了方圆十几里的几个山沟里的当地老百姓家。汤潮一家和另外三户被安置在其中的一个叫松树沟的山沟里。长长的山沟,足有七八里长,而当地就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每户人家都相距至少几百米开外,除非是直系亲属的家。山沟两侧的山梁上,是一片片的松林、小片桦树、柞树和零星的山核桃树,还有很多灌木丛,林地间散落着几片开拓出来的农田,平地很少,大部分是山坡地,一般都靠近山脚。沟底是一条由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和一条可以走马车的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头、并且坑坑洼洼的土道。进了山沟,即使是大白天,路上也很少有人走动。翻过汤潮家房东家屋后的一道山梁,相邻的是同样长的山沟里,就只住了三户人家,哥仨儿,是汤潮家房东女主人的娘家三个哥哥家。这位女主人曾经对汤潮母亲讲过,她有一次走山路回娘家走亲戚,刚翻过山梁就被山脚下一只正在一条小溪旁喝水的类似于豹子的动物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那只动物喝足了水,大摇大摆地上了另一侧的山梁,消失在一片山林中。而刚才它喝水的地方,离她哥哥家的院子不过百十步远。像豹子这类猛兽在当地并没有太多的传说,但也说明在当地会有一些极危险的野兽可能在偏僻的地方偶尔出现。当地的山沟里,几乎家家都有一种叫做“老洋炮”的□□,冬天打猎,打野鸡和狍子,夏天和秋天驱赶吃柞蚕和粮食的鸟群,也用来对付一些深山里流窜来的野兽。平时人们上山,即使不拿枪,至少手里拿一把镰刀,腰里还要别一把长柄斧头。
从小生长在城市里的汤潮,到了乡下之后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叫作天寒地冻、北风烟雪。这里的冬天下起雪来,很少是那种雪花轻轻飘落的浪漫景象。北风着吹过山林,发出瘆人的呼啸声。雪像烟一样随风四处掠过,天地一片模糊,四野一片苍凉。风裹着雪粒儿打在行人的脸上如针扎般疼,让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一场大雪过后,沟满壕平,风依然会不时卷起地上、树上的一些松散的雪粒四处扬着。这里的雪一冬天都不融化,很多地方冬天孩子们走路都要是踩着前面大人走过的脚窝,否则就有可能踩空。小河结成厚厚的冰面,变得很宽。没有围栏的井沿也结满了冰,变的很危险,整个冬天都不许小孩靠近。在城里买的布棉鞋在这儿是根本不实用的,因为很多时要在雪地里趟雪走,出门一会儿就湿透结冰了,变得既沉又不暖和了,回到家进门就要赶紧脱下来,放在灶旁或火盆边上烤。来到乡下没有几天汤潮的脚就起了冻疮,又痛又痒,只好换上当地的靰鞡鞋。这种冻疮很容易复发,汤潮此后被折磨了很多个冬天。汤潮是第一次见识了这种圆卜隆冬的皮靰鞡鞋,还学会怎么往鞋里续靰鞡草,也第一次戴上了狗皮帽子。那些当地冬天上山的人们还要打上裹腿,防止雪灌进鞋和裤腿中。骤然巨大的环境变化,在汤潮儿时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痕迹,使得这里似乎才是他人生开始有了清晰记忆的起点。
艰苦的现实也让汤潮对这里的新奇感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全家人住进房东简陋的茅草房的里间(屋顶上没有瓦,缮的秸秆和草。据说比瓦保暖,但需要两三年重新修缮一次。瓦房是当地高档建筑的标志,谁家住的是大瓦房,绝对是被羡慕的对象。),与外间屋只隔着一道木板间隔的墙。正值严冬时节,屋子里很冷,只有炕会在做饭之后维持较长时间的热乎,头天晚上喝水的碗里如果有喝剩下的水,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经结冰。所以每次刷碗一定要把水控净,否则用的时候就会发现碗和碗已经冻在一起了。平日里做饭就只能在房间里炕边的地灶上做些简单的饭菜,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借了房东灶间的大土灶做了点正式的饭和菜肴。也有奢侈的地方,就是屋里拴在房梁下用来挂筐的和勾木窗的钩子不是木头的,而是狍子的前腿。明明用木头枝杈制作不是更容易?
房东家的房子是建在靠近山脚的道路边相对平缓的一处山坡上,房门是由两块门板组成,中间的木头门栓的端部系着细绳,通到门外,晚归的人可以在外边直接拉开,不用叫门。这山沟里人家的门都是防家畜等动物的,不防人。
穿过二十几米的院子,就到了路边的大门。院子是一路小慢坡,好处是夏天甭管下多大的雨,院子都不会积水。大门的栅栏门是由木头框别着树枝作的,大门外就是山沟底的土道和小溪,见了之后你就会理解什么叫作“柴门闻犬吠。”院墙是用石头堆砌的,院子挺大,从春天到秋天,院子种满各种蔬菜,屋后则种着几垄黄烟。屋后是在院外,到屋后要绕过院墙或跳后窗(跳窗的任务当然主要有孩子们来完成)。
院子的西侧有一棵很大的南果梨树和一口很深的石砌的水井,井口并没有围栏。房子的东侧房山头不远处的地上埋着一口缸,缸上搪着两块木板,四周用玉米秸秆围着,就是当地典型的农家厕所。院子的东南角是柴火垛,西南角是猪圈。猪圈和农家茅厕是自家农家肥的主要来源,攒制农家肥也是很脏、很累也挺麻烦的农活,如果你看过起粪、沤肥、倒坑、焖火的过程,你就知道为什么东北人把有人说话重复啰嗦叫做“倒粪”了。
零下三十多度的大冬天,亦或其他季节遇到坏天气,上厕所是非常受罪的一件事,起夜更往往会演变成一次短距离的冲刺。不过起夜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正是在这里,汤潮一家有了唯一一次肉眼观看彗星的经历。很壮观,长长的慧尾几乎横贯大半个夜空。